蒿里茫茫 作品

第391章 第七十三章

    ……“衣物”和“衣物”之間是有區別的。

    比如說村落泥屋裡的婦人,只有一件破爛的粗布衣服裹在身上,還不能遮蔽住全身,露出一隻泥腳,半條胳膊,都是常事;

    工匠家的婦人就多半要再穿一件,當然還是粗布的,補丁疊著補丁,但儘可能會將身體都遮住;

    商賈家的婦人更體面些,雖然衣服上還是會打補丁,但有些可以穿上染色的衣服了,這很了不得,有些甚至可以穿上絲衣;

    士人家的婦人根據家境從低到高,穿的衣服也各自不同,司馬家這些婦人的衣服不僅都是染色的,而且十分精細,她用手摸摸,有些甚至是壓箱底的絲衣,不曾上過身,女紅精細整潔,讓人一見便心生喜愛。

    ……但送這些婦人衣服做什麼呢?

    她疑惑地問出這個問題時,老人笑眯眯地又摸了一把鬍子。

    “將軍置那些箱籠,又有何用?”

    太陽終於從東面的黃河上升起,灑下一片金紅光輝。

    司馬家今天準備繼續東進,她則同高順繼續向西行軍,尋找那些被擄走的百姓。

    在上半年的大旱之後,雖然生生旱死了一季的莊稼,但卻不曾旱死大片大片的土地。

    土地是不會旱死的,只要下過一場雨,再下一場雨,田中的野草便會順風長起來,長得又快又好,鬱鬱蔥蔥。

    這個時代沒有農藥,農人們常常需要一整天彎腰在田中除草,到了該回家吃飯時,累得連腰也直不起來,因此路過夏日的田野時,常能聽到那些田舍翁嘰裡咕嚕的罵人聲。

    只要不曾見到貴人,他們脾氣總是很暴躁的,也許罵一罵田地,也許罵一罵莊稼,也許罵一罵有矛盾的鄰人,說不定回家還要照著娃子屁股上來一巴掌。

    但他們都消失了。

    她騎著馬,身後跟著訓練有素的士兵,走在西行的土路上,兩邊都是田野,都綠油油的,滿目青翠,其中卻見不到幾根麥苗麥穗。

    那綠油油的一片,都是荒草。

    “幷州也是如此嗎?”

    高順沉默了一會兒,“我已經很久不曾回幷州了。”

    “你們在幷州戍邊那時呢?”她問道,“那時異族每每來襲擾時,也是如此嗎?”

    “胡虜各有部族,相互提防,從不曾這樣傾巢南下。”

    她也沉默了。

    有斥候忽然跑來,“將軍!前面有兩條路!都能入河內!”

    前面是一片沼澤,按照鮮卑人的習慣,絕對要繞行。

    繞行的兩條路上,南北也有兩座城,北為汲城,南為酸棗,兩條路都通河內,現在都已經沒有了地方官和守軍。

    “將軍,他們必是去往酸棗的!”斥候說道,“這條路極近,若往北去汲城,他們卻要多繞個一三十里路呢!”

    她策馬而出,“我自己去看一看!”

    過了一會兒,她又跑回來了,“往北!”

    高順的陷陣營被治理得軍容很是齊整。

    沒有嘀咕的,沒有抗議的,甚至連他們不知不覺間換了一個統帥,從呂布麾下調到了這位女將軍手中,這些士兵也並沒有什麼質疑。

    但她憑什麼不信任他們的斥候,將兵馬領到了另一條路上呢?

    中層軍官沒有提出這種質疑,而是努力地為她尋找了一些理由。

    鮮卑人是自酸棗進河內的,他們也許是怕遇到小陸將軍,因而避走汲城;

    汲城既然偏北,自然更有可能遇到袁紹的友軍,輜重車隊相對安全一些;

    酸棗這一路他們已經搶過了,回去的路上若是走了另一條路,便可以去汲城附近再劫掠一把;

    這些理由被他們反覆咀嚼,每一個都似乎很有理由,每一個的理由又好像不那麼充分。

    直至鮮卑人的隊伍終於遠遠地出現在地平線盡頭。

    當那支隊伍漸漸映入眼簾時,悽愴的哭聲與欣喜的歌聲也被風帶了過來。

    那些漢人百姓像牲口一樣被繩子拴作長長的一串,衣不蔽體,身上滿是血痕,臉上也是這般。

    他們的眼淚似乎已經哭幹了,留下來的是血一樣的淚水。

    他們的嗓子也發不出什麼聲音了,哭聲也嘶啞得如人臨死時的掙扎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