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91章 第七十三章

    這一片帳篷都很靜。

    除了司馬家老爺子的帳篷外,最裡面的幾間帳篷都是女眷所有。司馬家的規矩十分嚴格,莫說女子,連幼童也不會隨意跑出帳篷,大說大笑。

    外圍是僕婦們的帳篷,而後是健僕、部曲、蒼頭田客們的帳篷,井井有條,紋絲不亂。

    因此除了偶爾有幾聲嬰孩啼哭外,只有這間正在議事的帳篷最熱鬧。

    在一群父兄和幼弟們的目光下,司馬懿捱了這一杖也不敢喊冤,只能連連叩首。

    “大父若欲管教孫兒,乞兄代行此仗!大父已至耄耋,千萬珍重身體才是!”

    老頭兒指了指這個頭上漸漸起了個腫包的孫子,“他倒能言善辯!”

    “孫兒不敢!”司馬懿委屈道,“孫兒只是擔心大父!今日大父遇險,為人子,為人孫者,豈不痛心!如何還能眼見大父跟隨軍隊一路顛沛流離,經受戰亂之苦!”

    他說得振振有詞,那些司馬們互相交頭接耳一番後,就有人期期艾艾地開口了。

    “大父,今日確實險啊!”

    “兒孫們也就罷了,只有大父一人,萬不能再如今日這般涉險!”

    “今日胡虜射向大父那一箭,如射在孫兒心上啊!”司馬懿以袖拭淚,哭了起來,“孫兒死不足惜,但大父哇……”

    一帳篷的男人,先是小司馬們開始哭,而後中司馬也開始跟著用袖子擦眼角,最後大家都小心翼翼看向了老司馬。

    老頭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小司馬們互相看了一眼,又有人試探性地開口了:

    “大父可是看重陸廉,有心結交?若如此,留一一兒郎在她麾下效力,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司馬懿的嘴撇了一下。

    這話說的,不就是陸廉多看了他一眼嗎?又忙著給他整理衣冠,又要幫他擦一擦臉,甚至行路時還要塗一遍粉!拿誰當傻子呢!好像他們還能選第一個人出來似的!

    老人沒吭聲,一個個地看了過去。

    他的確已至耄耋之齡,那雙眼睛看起來渾濁得很,隨時都能昏昏睡去,但此時冷冷地掃了一圈自家子弟,又令他們都低了頭。

    “你們哪,也知此為亂世!”他嘆道,“士人與庶民何異?”

    兒郎們互相看看,臉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士人和庶民的區別?區別不是大了去了嗎?他們的命特別高貴,庶民的命特別低賤,自古以來,不就是這樣的嗎?

    那一張張迷惑的臉映入老人眼中,他最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士兵那邊的歡聲漸漸低落下去,軍營歸於寂靜,只有火把,焦鬥,以及隔著山坡的黃河滔滔之聲,永不停歇。

    漸漸月華西落,營中又有走動聲了。

    先是士卒那一邊,而後是司馬家這一邊,有人抱著木柴走過,有人將靜置了一夜的水從水桶中倒進鍋裡,待鍋中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時,有人打開了糧袋,一瓢又一瓢地從中舀出粟米,倒進了水中。

    當然也有人打著哈欠,在這個東方欲曉的清晨走向營地角落,按照陸將軍的要求,不管是士卒這邊的營地,還是流民那邊的營地,必須都得在統一的地方解手,這是規矩。

    一片煙火氣中,拄著鳩杖的老人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走進了中軍營。

    陸懸魚在整軍準備出發,而司馬家則是來同她道別的。

    當然,道別也有道別的藝術。

    比如按照司馬懿的路數,那就是乾脆利落地道別,趕緊上路,風緊扯呼。

    而司馬儁則是另一個路數。

    這位老人先是很客氣地跟她寒暄了一下——說的都是大白話,一點也不拽文。

    然後表明來意,將軍欲救西東郡的庶民於水火,他想要幫一點忙。

    陸懸魚有點迷惑。

    “我這裡兵馬齊整,司馬公要如何助我?”

    老人摸摸全白的鬍鬚,“我見營中似有不少箱籠,與尋常軍中輜重大不相同。”

    她恍然,“鮮卑人雖擅弓馬,但貪圖蠅頭小利,我帶了這些箱籠備以誘敵。”

    老人點了點頭,轉過頭去,低聲吩咐了幾句,沒過多時,幾輛輜車就被拉了過來。

    “今見將軍高義,我司馬家雖不過寒門草舍,卻也想略盡一點綿薄之力,”老人笑道,“這裡不過是些婦人的衣物與布帛,將軍權且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