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天兒 作品

第四十三章:杜七回國

    他倆不是那回事。程鳳台心想。不是我和小戲子的那回事。於是他很友善對杜七點點頭。他剛在床上躺得渾身冒汗,越過杜七徑自給自己倒了杯冷白水。有沒有茶這也不挑了。他知道自己在這家的待遇誰都不如,不如小周子不如杜七不如其他的客人們,甚至還不如路過賣煎餅的老大爺。小來是不會伺候他什麼的。杜七卻發怔似的盯著程鳳台擰著眉毛瞧個不住,忽然一咬牙,把商細蕊往邊上一搡,對程鳳台大喝一聲:“嫻雲!!!”

    程鳳台頓了頓才意識到杜七是衝他在喊,扭頭莫名道:“什麼?”

    杜七眼裡直冒火光,擼袖子就要上前找他幹架:“你大爺的!你還把嫻雲給忘了!你招了她還把她忘了!”

    杜七實在太瘦了,公子哥兒大概也極少動拳腳。拳頭沒有掄到程鳳台面前,就被程鳳台一把捉住手腕,驚道:“杜少爺!有話好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商細蕊從後面抱住杜七的腰,慌張道:“七少!七少你幹嘛呀七少!你別打他呀!”

    外面小來和小周子也聽到動靜奔進來勸架。小周子瘦瘦小小,根本攔不住一個發瘋的杜七。小來雖是個姑娘,倒比他有點力氣,奮不顧身擠到兩個人中間分開他們。程鳳台被她往後一推,碰翻了茶杯,弄得一手溼淋淋。他罵了一聲,騰空甩了兩下,正好把水珠子甩到杜七臉上。杜七彷彿有被抽了一耳光的羞辱感,一抹臉,站穩了憤怒地指著程鳳台鼻子:“你不記得百花樓的嫻雲!你還不記得我?那天就沒打夠你!”

    提到百花樓,程鳳台對著他的臉努力回憶了一番,是有點兒想起那遭風流往事來了。那還是兩年以前的某一天,他與人談一筆海水珍珠的生意。一般講到珠寶就要講到女人,果然宴席末尾,對方老闆笑道:程二爺只在洋派的舞女歌女中周旋,哪知道珍珠配著咱們的姑娘才叫熠熠生輝呢!於是把他架到八大胡同,觀賞珍珠與裸體美人的搭配。他們去的百花樓,程鳳台選中的就是嫻雲,獻酒獻曲之後還未上手,就有個臭小子破門而入。嫻雲生怕得罪了情郎,立刻表現出一副受了程鳳台調戲的委屈模樣。那臭小子不問是非,出手就打。虧著當時人多攔得快,程鳳台沒挨著什麼痛。而且他也喝多了,糊里糊塗的只當客人醉酒鬧事,老鴇花言巧語地一調停,並沒有細追究來人身份。如今可明白了。

    程鳳台氣得笑了,坐下來看著杜七。商細蕊的好朋友,到底是和商細蕊一樣瘋兮兮的:“七少爺應該花間老手,怎麼還跟這事兒上較真?嫻雲做的皮肉生意,你既然沒給她贖身,還管她接誰的生意?記仇到今天,可笑不可笑?”

    商細蕊聽見這話,也就知道他倆鬧的是個什麼事了,抬臉直瞪瞪望著程鳳台,然後憤怒地把頭一扭。程鳳台被他瞪得先是一愣,隨後就明白了。只覺得商細蕊這千刀萬剮的一眼,比哪個暗送秋波都要讓他歡喜。

    杜七聽程鳳台這樣說來,再鬧下去好像就有損他花間老手的名號了。他定了定神,一手撈了撈他那抹了法國摩絲的頭髮,掏出香菸來點了一支,臉上全是無所謂的表情:“其實嫻雲那妞是有點兩面三刀,我都知道的,哪能被她耍了。只是看你這人實在可惡,欠揍得很。”

    程鳳台對他挑眉毛笑笑,也不動氣,他現在心情實在是很好。杜七又抽了兩口香菸,更是與他無話可說,捻了菸頭摟住商細蕊的腰,把他拉近了來貼著耳朵親暱道:“本子我再改改,明天給你送過來。你好生練新戲,少跟王八蛋打交道。我走啦!”

    說完也不待商細蕊送他,戴上帽子悠哉地走了。他就連背影都是那麼風流不羈。這就是商細蕊嘴裡老惦記著的杜七少爺,杜明蓊老先生傾囊相授的親侄兒,寫戲詞兒的神手。程鳳台點點頭,心想這個小白臉的這副小白臉脾氣,和商細蕊可算物以類聚了。剛要打趣兩句。商細蕊卻氣鼓鼓地在數落小周子:“還有幾天就要演了啊!你還不好好練!還來看熱鬧!這次要紅不了,你可別怨命!”

    小周子立刻飛奔到院子裡拉開工架開始練習,商細蕊站在臺階上抱臂看著,也不指點什麼,就只看著。程鳳台看他的神態,就知道他氣得不輕,而且是說不出口的那種氣。程鳳台心裡得意洋洋,又怕是自作多情,招惹了兩句話,商細蕊還是不搭理。他就真明白了。賠上兩句好話便就告辭。商細蕊見他一走,更不高興了,胸口劇烈地起伏,扭頭就跑進屋去趴在床上,一張臉埋在枕頭裡,眉毛擰得死緊。

    商細蕊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他過去交好的男人個個三妻四妾。他還和那些妻妾們快樂地唱過堂會戲吃過酒席。怎麼程鳳台只是逛逛窯子,他就氣得胸悶,況且還是陳年舊賬,況且他和程鳳台說到底也沒什麼——程鳳台就只是親親他摸摸他,說點奉承話。他是真把他當孩子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