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天兒 作品

第九章:鳳台識寶珠

    於是又問了一遍:“商老闆,今兒來的爺,有好幾位名票,也有愛操琴的,耳朵尖著吶!您不給他們亮出好的?”

    商細蕊哎一聲:“說了都一樣。大叔快去吧。”

    戲提調一點頭,心說得嘞,這一個比剛才那位更狂了,要不怎麼說年輕氣盛,初生牛犢。真要打了自個兒的臉,栽在這狂勁兒上,也是與人無怨!

    樊梨花卸妝卸得一半,頭面都摘下了,這會兒也來不及再戴上,胡亂穿了一件粉紅色的旦角兒戲服匆匆上場,幸而臉上妝容未褪,還能看得。她向商細蕊輕聲道:“醜配。強盜興兵來作亂。”

    商細蕊一點頭,手下弓弦一動,琴音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將女伶的嗓音包得密不透風,這想必就是他方才說的“託腔”了;又如影隨形,將嗓子的不到之處節節填滿,是為“隨嗓”。別的程鳳台也聽不出什麼,只覺得流暢非常,輕巧婉轉,那邊範漣卻極得滋味,搖頭晃腦的。程鳳台問:“怎麼,很好?”

    範漣道:“不是一般的好。想不到啊!他還有這手!”

    短短十句西皮流水真如流水似的漫淌而過了。客人們站起來拍手叫好,不知是衝著嗓子的,還是衝著琴去的。然後全場人把目光移到那琴師身上,倒看他要如何拜服。琴師臉紅脖子粗地朝商細蕊一抱拳:“領教了!”說罷琴也不要了,撥開眾人,橫衝直撞地跑了。

    這一場鬧劇,出風頭的是商細蕊,臺下眾人卻比他還要高興。尤其是那個戲提調,趕著商細蕊撣衣裳遞茶,真把他當個百年一見的活寶貝那樣。

    金部長招招手,喚商細蕊下來說話,笑道:“商老闆,這齣好戲!”

    這是一句讚揚的話,商細蕊的臉卻熱了。他低眉順眼地站在跟前,道:“攪了金部長的堂會,真過意不去。”

    金部長笑吟吟地看了他會兒,話鋒一轉,忽然說:“也是。琴師雖有錯,只錯在他那一環。豈不知商老闆一站出來,攪了滿堂的戲呢。”

    眾人聽這話都一愣,想不到金部長會說出這樣類似於怪罪的話來難為商細蕊。

    商細蕊也呆了呆,但是很快神色自若地答道:“紅花再好,需得綠葉配。戲臺上的活計一環扣一環,有一環遭瞎了,別人怎麼好得起來?唱戲的本分是要賣力氣,把本事全拿出來,不是遮羞蓋醜,糊弄過場,糊弄座兒。”

    金部長聽了,面上有一二分的驚訝,八九分的讚賞,深深地點頭:“好,你說得很好。”自今日見到商細蕊的第一面起,就覺得他戲中舉止似有寧九郎的風韻,眼下再看他的應答見解,真與寧九郎不分伯仲了。由衷讚歎一番之後,道:“要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樣,不計較艱難,不貪圖安逸,有那不辱沒行業的要強志氣,中國就可強盛了。”

    程鳳台與範漣對視一眼,不知道金瘸子是有心還是無意,這一句話像是說給他倆聽的,噎了人還回不得嘴,到底薑是老的辣。

    金部長轉頭對戲提調吩咐道:“讓臺上繼續演,我和商老闆說會兒話。”戲提調讓侍候的人搬來一把椅子給商細蕊斜放著坐了,自去安排不提。金部長再也沒有看戲的心思,只顧與商細蕊聊道:“剛才看薛金蓮,有幾個我從沒見過的身段,不知從何而來?”

    商細蕊知道金部長曾是寧九郎高山流水的鐘子期,是個極懂戲的,因此心裡很有幾分敬重,說:“那是我自己加的,您看著,可還入目?”

    金部長連連點頭:“極好。照我說,不如往後都照這麼演。”又笑道:“你和九郎都是有這志向的。九郎過去總說要改戲,可是他膽子小,遵規矩,不過就是修飾修飾。直到遇見你,才認真創新戲了。我記得幾年前,你和九郎有一出帝女花,是不是?據說本子寫得好,身段唱腔更好。”金部長彷彿在說什麼好笑的事情,笑道:“直把齊王爺看得大放厥詞,妖言惑眾,得罪了黨國。足以見得,這戲是真的到火候了。”

    商細蕊說:“是杜七寫的本子。我和九郎加的身段安的腔。”

    “可惜那時候我在南京,錯過了。聽人說,後來你們去天津給皇上照樣兒演過一出?”金部長嘆道:“還說,你唱到‘誰家江山萬古長’的時候,皇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