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107、番外五:if(上篇)

    [宋煜哥哥, 見字如面。這句中國傳統羅曼蒂克風格的話是我最近聽爸爸說的,感覺非常奇特,每次我收到你的信, 都有這種錯覺,彷彿我已經見過你許多次了。等待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應該不敢相信, 由於上個月我收不到你的信, 甚至自己買了一張飛去中國的機票,但我在出租車上又醒悟了。因為你說你很希望我們長大後的第一次會面是你來見我。

    聽爸爸說你夏天就會來,我可以帶你去牧場看剛生出來的小羊崽, 我的小花園到那時候會開很多花。還有白色斷崖和海岸線,我們可以騎車去看。

    真希望明天一覺醒來就到夏天。]

    十八歲的夏天,宋煜與父母坐上了飛往倫敦的航班,11.5小時的飛行時間, 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9時,不過在這個高緯度的國家,白晝格外長, 夜色尚未落下,街道依舊繁華。

    樂奕和olivia專程來接他們一家三口。儘管有幾年不見, 但宋煜覺得他們變化不大, 樂奕還是那副談笑風生的模樣。

    “小煜這個頭竄得真快,上次我一個人回國見你,好像還沒有這麼高。”

    宋謹笑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你家的有一半歐美人基因, 怕不是長得更快。”

    olivia已經能聽懂大半的中文,用帶了口音的英語說沒有。

    樂奕也擺了擺手,“我家那小傢伙可沒有你兒子長得快,差至少……”他目測了一下, “半個頭吧。”說完他又以一副請勿怪罪的語氣,“樂知時放假早,自己收拾了一大堆東西去度假小屋,畢竟那裡比公寓和樓房舒服,有他喜歡的花園。本來今天是要求他過來接你們的,但是臨時被附近牧場的主人叫去幫忙照顧小羊羔。”

    他聳聳肩,“你知道的,他見到小動物就走不動路。”

    宋謹和林蓉都笑起來,說起有關他小時候在公園裡追松鼠的趣聞。大家說笑著上了車,自然地切換話題,如同每日相處的好友,絲毫沒有生疏。

    在車裡,唯一感到遺憾的是宋煜。

    畢竟這個曾經在信裡寫到“等你來了,我一定親自去接你”的傢伙並沒有來。

    與他每個月都有書信往來的哥哥,事實上比不過一隻小羊羔

    。

    宋煜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匆匆掠過的繁華都市,在心裡寬慰道,或許是一大群小羊羔。

    他和樂知時的上一次見面已經是非常久遠的記憶,那時候的樂知時大約也只有三四歲,後來很多次樂奕夫婦要帶他回國來玩,都因為各種原因告破,大多是因為樂奕的工作關係。印象很深的是宋煜十一歲的那次,他很期待地等著他們來,但最後因為樂知時突然過敏,哮喘發作,所以沒能坐上飛機。

    和現代高效、快速的交友方式很不同,維繫樂知時和宋煜之間關係的是一封封手寫信。這個主意是天性浪漫的樂奕出的,他認為手機和聊天軟件是世界上最壞的發明,省略了思考與等待的過程,把一切砸給彼此看,甚至不如一通電話來得溫情。

    寫信是好的,他說,寫信的時候你會思考,會有意識地為自己的問候而細細措辭。因為無法觸碰到聲音和畫面,你會把所有的情感都揉在紙與字裡,情感也在等待中發酵。

    另一方面,他認為樂知時即便在英國長大,也需要掌握中文書寫的能力,沒什麼比一個遠在故國的兄長更適合做他的陪練了。

    他們定下很古怪但有趣的約定,彼此只能給對方寫信,其他的交流方式都算是作弊。

    於是他們就這樣,從宋煜很小就開始與樂知時互通書信,頻率基本是一月一次。起初樂知時甚至不太會書寫漢字,即便是有樂奕教導,他也更喜歡用直白的繪畫和宋煜交流。他第一次收到樂知時的文字信是十歲。

    [宋煜哥哥,你的名字可真難寫呀。]

    明明只有這一句話,十三個字,但宋煜反覆看了很久,覺得可愛極了。

    再後來,樂知時開始越來越熟練中文的書寫,甚至會引用一些他看過的書裡的句子,像個小孔雀那樣展示自己的中文水平,慢慢的,他開始向宋煜講述自己成長過程中大大小小的問題,青春期的迷茫和困惑,他都毫無保留地向宋煜傾訴。

    或許因為他們相隔遙遠,反而產生出一種安全感與美好。這種遠距離之下秘密的二人聯絡,讓他們陪伴彼此長大,卻又對彼此產生無盡的好奇。

    “現在有些晚了,你們倒時差會很累,就不開車去那邊了

    。”樂奕載著他們回到倫敦市郊的房子,安排他們休息,那是聯排樓房裡很溫馨很漂亮的一套寓所,上下兩層。olivia安排宋煜住進樂知時的房間。

    她拉開房門,為了方便用英語向宋煜展示裡面的陳設,給他準備洗漱用品,“他是有點小孩子性格的,所以房間裡很多東西,你不要介意。”

    裡面很多很多書,地毯上還有他攤開的一本植物繪本,畫板上是畫了一半的靜物油畫,還有很多植物、擺件和樂高,滿滿當當,但看起來充滿了生活氣息。

    宋煜平靜道:“應該是請他不要介意我在這裡住一晚。”

    “他不介意的。這甚至是他的提議,因為他覺得客房太小了。”olivia的臉上浮現出笑意,“不過他說你有潔癖,拜託我在你來之前把房間收拾乾淨,但是我工作結束得太晚,沒來得及。”她說著,拉開衣櫥,“小煜,你先去樓下吃點東西。”

    宋煜在床邊站著,略微低頭,視線掃過這張淺藍色的、看起來是十分乾淨和柔軟的床。

    “不用麻煩了。”他對正要忙碌的olivia說。

    原以為時差會很折磨人,但樂知時的床似乎是有一種可以令人快速入眠的魔力,宋煜躺下去,望著他窗臺上放著的六盆小巧的植物,還有他未完成的畫,嗅到蓬鬆被褥裡混合著植物根莖、奶油和木質的淡淡香氣,陷入昏沉的夢中。

    比見到本人更早一步地睡到他的床上,這種行為總有一種微妙的冒犯感。宋煜隔天疊被子時,後知後覺地產生這種念頭。

    他一轉身,看到樂知時貼了許多便利貼紙的書桌,他寫英文的字體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寫中文的感覺,是一種共通的纖細感,但宋煜沒有細看,覺得不妥。儘管這個毫無防備的傢伙已經把整個房間的使用權交給了他。

    吃過早飯,他們就驅車前往了度假地,那是距離倫敦市一小時車程的鄉村,地處英國南部,靠近一處海濱小鎮,比起倫敦陰晴難測的天氣,在樂奕的口中,那裡有全英國最好的陽光。

    快到的時候,olivia撥出一個電話,宋煜看似無心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但手機裡擴散出的細微聲音卻對他造成了某種磁場上的干擾。

    他彷彿聽到了樂知時的聲音,但又

    是失真的、不明確的。

    他聽見olivia叫他的英文名joey,叫他sweetheart,而樂知時在那頭說了什麼,他聽不清。這一點沒來由的令宋煜產生了些許煩躁,溫帶海洋性氣候的夏季不那麼灼熱,越過車窗的溼潤夏風拂在臉上,感覺柔潤,很像樂知時寫信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