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六十二章





江白硯一瞬怔忪,乖乖飲下。




“那群畜牲。”




手持菜刀的女人咬牙切齒:“我若死了,就算不入輪迴,變成孤魂野鬼,也要回來報仇。去他的妖魔鬼怪!”




她身旁的灰衣青年苦中作樂,半開玩笑:“我們如果一起死在這裡,會不會盤旋不去,變成這兒新的厲鬼?”




虞知畫看他一眼,很輕地笑笑:“不會。”




她疲憊不堪,一張瓜子臉血色褪盡,臉頰沾染灰濛濛的塵。




即便如此,美人依舊是美人,淺淺笑開,輕而易舉攝人心魂。




“想變成厲鬼逗留於人世,並不容易。”




虞知畫聲調柔軟:“尋常人死去,魂魄被黑白無常收入地府,再飲下孟婆湯轉世投胎——世人所見的鬼魂,都是陰差陽錯避開無常索魂的亡靈。”




陰曹地府不是吃白飯的地方。




假若每一個逝去之人的魂魄都在陽間遊蕩,人世鐵定亂成一鍋粥。




“的確如此。”




老闆娘輕嘆口氣:“幾年前,我想見一見死去的爺爺,去鎮厄司找人招魂,結果那人告訴我,地府的魂,召不上來。”




行商癱軟無力抹了把汗,摸摸圓滾滾的肚子:“生死有命,陰陽相隔嘛。誰能逆天而行?”




“話說回來。”




施黛細細地聽,戳一戳江白硯衣襬:“像畫中仙這種精怪,可以投胎轉世嗎?”




畫中仙不似普通的人或妖,擁有與生俱來的魂魄。




這類妖物生於書墨之間,說白了,其實是一股由天地凝成的“




()氣”。




人和妖有生老病死(),畫中仙卻從誕生起便固定了形貌?()?[(),不會老去。




虞知畫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年紀,真實年齡,恐怕是二十歲的好幾倍。




被她輕戳袖擺,江白硯呼吸微滯。




“不可。”




他思忖道:“畫中仙沒有神魂,來於天地,散於天地,一旦受致命傷,再無來世可言。”




施黛點頭,望向虞知畫。




恰在同時,後者向她投來視線。




“小妹。”




虞知畫輕咳一聲:“你哥哥怎麼樣了?”




“已經緩過來了,傷口不致命。”




施黛謹記自己的身份,立馬接話:“嫂嫂好生歇息。哥哥有我和迎春照顧。”




在鎮厄司辦了這麼幾起案子,施黛順利練就撒謊不臉紅的技能。




她的“哥哥”和“迎春”,這會兒應該正在各個房間流竄作案,大肆翻找和案件相關的線索。




虞知畫緊繃的神色有所緩和,袒露和煦淺笑:“那就好。”




能看出來,她真的很在意衛霄,這份情愫並非作假。




心念一轉,施黛下意識想,虞知畫是不老的精怪,而衛霄終有一死,夫妻終究分別,總歸有些遺憾。




大堂裡的住客們精疲力竭,有的閉目養神,有的開始寫起遺書,如喪考妣。




韓縱面不改色,雙手執劍,來到兩人桌前。




額頭被汗水和血液打溼,韓縱滿不在乎地抬手一抹:“決定好了沒?打不打?”




施黛對此人只剩敬佩。




你好執著!這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候!




江白硯淡聲:“待我傷好。”




施黛默默瞅他。




第三波邪潮已經結束,他們即將脫離畫境,江白硯是在信口胡謅,敷衍老實巴交的畫中人。




原來他唬人,也這麼臉不紅心不跳。




堅毅的五官輕輕一抽,韓縱臉上緩慢浮起笑容:“好。”




都說劍客與劍能彼此感應,他一開心,靈氣波動,手裡兩把劍竟泛起寒光,星點般閃動。




施黛好奇:“它們這樣,是什麼意思?”




“想馬上開打的意思。”




韓縱:“龍牙和狼齒嚮往強勢的對手。對手越強,它們越興奮。”




韓縱緊握雙手:“我也是。”




當他開口,兩柄長劍寒意更甚,感知到主人的愉悅,通體一顫。




韓縱:“要不繼續之前說的大戰邪修?我記得那日陰風四起,天地無光,正是我的龍牙狼齒展露劍氣,才照出邪修偷襲的方向。形勢危急,我當即一個——”




他說得興起,忽聽不遠處的老闆娘道:“兩位俠士,我這兒有療傷的藥膏。你們要不要擦一擦?傷口怪疼的。”




韓縱抿唇噤聲,抱緊劍柄。




韓縱當即一個沉默。




施黛看得好笑,疑心這人是不是社恐,聽江白硯道:“我不必,多謝。”




()他出劍未用全力,打得遊刃有餘,沒怎麼受傷。




韓縱緊繃著臉:“我也不用。”




他沉默一會兒:“我先回房。等妖邪再來,我會出來。”




前幾次邪潮的間隙,他也是孑然一身在自己房中度過的。




正因如此,韓縱的嫌疑不小。




施黛旁敲側擊:“不在外面坐一會兒嗎?一個人待在客房,多沒意思。”




韓縱搖頭:“不喜說話,煩。”




說完看向江白硯,補充一句:“別忘傷好之後,和我打一架。”




施黛:……




剛剛誰在他們跟前大談特談大戰邪修?




眼睜睜看韓縱轉身離去,施黛沒忍住吐槽:“他該不會只是……單純不習慣和人說話而已吧?”




“個別習劍之人愛劍成痴,日夜修習劍術,不與旁人言談。”




江白硯為她解釋:“久而久之,確是不善言辭。”




施黛一樂,笑出一側虎牙:“我懂,劍客嘛。”




江白硯對他的斷水也很好,劍不離身。




她兀自想著,聽見江白硯的聲音:“施小姐,喜歡那兩把劍?”




施黛:“什麼?”




她須臾明悟,江白硯指的是龍牙和狼齒。




雙劍迸發戰意時,施黛目不轉睛瞧了好一陣子。




江白硯發現她的小動作了?




“談不上喜歡。”




施黛誠實回答:“但很有趣啊。主人和劍心意相通——你們劍客都是這樣嗎?”




江白硯坐在她身側的方桌另一角:“嗯。”




他在邪潮中斬殺妖魔,應當有些累了,神色散漫,脊背卻是挺拔。




施黛邊喝茶邊想,不管什麼時候,江白硯身形總是筆挺,像棵松。




……除了被她抱住的那一刻,軟綿綿的。




打住。




施黛敲敲腦袋,中斷胡思亂想。




江白硯說罷抬眼,眸底隱有笑意:“斷水也會。想看看嗎?”




很奇怪。




語氣平平一句話,尾音卻像探出一個小鉤,把她不著痕跡碰了碰。




古怪的錯覺一閃而過,施黛沒來得及多想,心裡被新奇的喜悅填滿:“嗯嗯!”




下一刻,伴隨錚然輕響,白光氤氳,斷水被橫擺在她眼前。




大昭劍客不少,施黛見過的劍數量更多。




要說其中最漂亮的,莫過於斷水。




鋒利無匹,銀白如霜,劍鋒流轉寒光。




它有個秀氣文雅的名字,形貌纖盈靈動,卻無人敢小覷。




正是這把劍,屠滅過無數高階的魑魅魍魎,血意與殺意沁入劍身,鋒芒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