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救贖


                 “哇啊!班尼特先生變成路·希安了!”

  弗拉特對班尼特喊出某個專有名詞,但是他沒有回應,而是盯著逼近眼前的男人。

  對方留著顯得古風的平頭,但身著顯然出於專人裁縫的高雅服裝。

  雖然沒有戰士的氛圍,卻也散發著與魔術師、騎兵不同的氣息。

  “看那身服裝,你應該是一兩百年前的法國人?”說話的是變身成狼的班尼特。

  對班尼特這句充滿野獸特有的殺氣以及威勢的疑問,在他前方十公尺處駐足不動的男人一邊聳肩,一邊說道:“喂喂喂,沒人教育過你不要以貌取人嗎?我可是沒有那樣對你喔。就算你接著說自己喜歡吃科梅爾西的瑪德蓮蛋糕,我都不會驚訝呢......大概吧。”

  “啊,那個很好吃呢!科梅爾西的瑪德蓮蛋糕!”

  弗拉特保持警戒,同時回應對方不明意義的發言。

  那名男人對於這樣的回應似乎也感到有些驚訝:“哦?這話題談得來呢。原來還是很有名嗎?科梅爾西的烤點心。”

  “對啊!我一位法國當地的朋友,常常當作伴手禮送給教授和朋友呢!”

  “這樣啊~真想嚐嚐看滋味,比較一下是不是已經和我活著的時候不同了呢。哎呀,結果剛剛的對話,不小心曝露我果然如外表所見,是出身法國的人呢。不過算了,和瑪德蓮蛋糕的滋味相較之下,我的事根本不重要啊。”

  神秘男人與弗拉特又聊到法國當地政府團體的話題,呈現談笑風生的氣氛。

  在他們身後上空,仍然有寶具流星不斷地從天而降,站在一旁的巨狼形態班尼特流露出不太自在的眼神,向弗拉特搭話:“喂,不是讓你聊那些事的時候了。誰知道警察隊還能應付那個怪物多久……”

  然而—

  “這個男孩有點難以揣摩呢。”

  隨著男人嘴角一揚,氣氛也改變了。他說道:“一邊和我暢聊點心話題,又一邊偷偷地在我的影子裡編入術式,這怎麼看都是魔術師的舉動。但是啊,術式明明已經完成,還是繼續大聊特聊點心話題,這種行為又不像個魔術師了。”

  聽完男人所言,班尼特驚訝地看向弗拉特。

  弗拉特則是感到莫名其妙,詢問男人:“咦?我編入術式,是顧慮到萬一你是敵人會有危險才這麼做的。如果伱不是敵人,我發動不但浪費魔力,對你也不好意思,不是嗎?”

  “……”

  沉默地觀察一會兒後,男人看著弗拉特,愉快地繼續說道:“男孩……『你是什麼來頭』?”

  “咦……?喔,是在問我的名字吧!我叫做弗拉特!因為全名長得離譜,而且還要避免成為施咒的對象,所以我不能輕率地全部告訴你。但是,我平常對人自稱的姓名是弗拉特!現在是狂戰士先生的御主!”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算了。還有,自己有全名的這件事,本身就是不能輕率說出的事喔。反正,你們都不小心報出名號了,那我不自報就不公平了呢。”

  聽完,班尼特懷疑地問道:“……報名號?再怎麼說都是個英靈的你,要向同為聖盃戰爭參與者的我們報上名號?”

  “像你那樣彷彿在宣言『我就是開膛手傑克啦~!』並揭露寶具的人,好意思說我嗎?不過,你大鬧社會的時候,好像是在我死後的事情就是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只是我混淆視聽的手段?實際上我並非真正的開膛手傑克,就像現在我能夠化身巨狼一樣。”

  “這樣嗎?不過無所謂啦。我的真名不管曝光與否,都不會改變我的弱點。腦袋被砍掉會死、心臟被捅會死、溺水會淹死、吃不飽會餓死、受寒會凍死、年紀大會老死——你瞧,一大堆弱點。你說說看,一個連簡單的詛咒都防不住的男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弱點好曝光的?”

  這名英靈看似毫無敵意,但班尼特礙於本身靈基的現況不能從容以對,又處於要保護弗拉特的立場,他還是不改警戒的目光。

  “我不懂。既然你毫無與我們為敵的意思,為何來接觸我們?”

  “喂喂喂,咱們的御主都同盟了吧?『御主結盟了,更何況英靈』——就是這麼回事。”

  “……原來如此,你是『那種立場』啊。那樣的話我就明白了……”

  班尼特與弗拉特,曾經聽與他們同盟的御主,也就是史諾菲爾德市警的局長說過:“我雖然不會說出我的英靈真名,但是反正他只專門安排後方支援,不會有機會與你們見面。”

  雖說組成暫時性的共同戰線,但因為最後還是要圍繞著聖盃爭奪廝殺,那當然不會說出真名。讓英靈之間毫無意義地接觸,稱不上是上策。

  正因為班尼特也如此接受,他才不得不認為,對方的英靈出現在眼前是極為不自然的狀況——

  “話雖如此,我是有相應的理由才自報名號。在戰鬥方面,我沒有義務擔保我們雙方能有正經良好的聯手關係,但是看到男孩的做法後,我判斷最能與男孩好好合作的步驟,是坦率地曝露我一部分的真心【臟腑】。”

  正因為很清楚班尼特會投以那樣充滿疑慮的眼神,那名英靈愉快地聳肩,同時報上了名號。

  “我的名字是——仲馬。不知為何就成為術士了。”

  “咦?”弗拉特不禁回以疑問。

  自稱仲馬的英靈聳肩問道:“男孩,你聽說過亞歷山大·仲馬嗎?”

  “咦咦!”

  這次弗拉特發出更明確的驚呼,大聲問道:“哪……哪位仲馬?”

  “哪位?”

  “是拿破崙部下中的超強將軍,老仲馬嗎!還是那位將軍的作家兒子,就是寫出《三劍客》、《Lesmilleetunfantmes》等等著作的大仲馬?該不會是更下面的兒子,寫出《茶花女》的小仲馬?”

  “是第二個的大仲馬。姑且不論《三劍客》,你連更小眾的作品都知道呢。不過,比起我的作品,犬子的作品似乎更眾所周知,太好了。”

  術士——大仲馬自嘲似的笑道。

  弗拉特眼神閃爍地大喊:

  “什麼話,我當然知道你的作品啊!《三劍客》的電影、動畫、人偶劇我都看過喔!不會吧!你真的是本尊嗎?”

  “英靈就像拷貝般的玩意兒一樣,問我是不是『本尊』我也很難回答你。不過,就問我是不是大仲馬的意義而言,答案是yes,不過,我原本以為我的書不會留存百年以上呢。不知道這算是好是壞,這表示無論經過多少年,人的本質還是不會改變太多吧。若你想憧憬誰,還是選我兒子比較好喔。他的才能保證貨真價實。”

  “別這樣!請別說得好像自己的才能是假的一樣!我待的那間教室,雖然同學們、學長姐們大家都是些書痴,但是都擁有幾本當時出版的原本喔!好厲害,太厲害了!班尼特先生,我們等於擁有了百人之力耶!啊啊,我真的好想和這個人再多聊聊,多打聽出一些他的情報,但是還得先去救那些警察才行。我們就拜託他幫忙吧!”

  “嗯……的確也沒時間了。既然御主那麼說,我就暫且相信他吧……”

  說完,班尼特再度變回手錶,系回弗拉特的手腕上。

  見到如此情況的大仲馬,咯咯笑道:

  “感激不盡。不過,要靠我一個人處理這個情況,怎麼說都太勉強了。還要特地變成可以不必自己行動的手錶,就表示你的靈基相當糟糕了吧?”

  大仲馬的視線看向將教會夾在中間的更遠處,在大馬路那邊斷斷續續閃爍的閃光。

  不知何時,英靈們已經從教會屋頂上轉移戰場了。但是他們不曉得這些陣陣閃光,以及不斷響起的轟隆聲究竟是出自誰之手。

  “不過,即使如此你們還是希望我幫忙的話,我可以協助你們。”

  “真的嗎!”

  “小子,你啊……雖然看起來不像個魔術師……但為了達成目的,你做好覺悟要將自己的性命扔入大鍋了嗎?”

  “咦?”

  “放心,會採用最新式,而且附設計時器的壓力鍋來煮。不是那種煮完後,成果不穩定的魔女大鍋。”

  大仲馬一邊說著奇怪的話語,一邊對弗拉特與班尼特揚起無畏的笑容。

  “最棒的是,負責調理的人可是我呢。”

  ············

  “……好亂來的一群傢伙。。

  即使臉上沒有流露任何感情,西格瑪還是有些傻眼地說出感想。

  在這次聖盃戰爭中置身“幕後黑手方”的這名青年,既是一名使用魔術的傭兵,更是原本應該要成為槍兵御主的人。

  但是,受到身為神秘職階“守望者”的英靈附身後,處於這種狀態的他為了提升自己的生存機率,與劍士以及潛行者組成暫時的共同戰線。

  接著,西格瑪以“守望者”的影子們帶給他的情報作為基礎採取行動,前來觀察在醫院昏迷不醒的少女、與她締結契約的英靈,以及目標為少女的其他陣營的敵人。

  關於從自己的英靈手上得到的情報,西格瑪以“上層傳達給他的情報”說法,騙過劍士、劍士的御主沙條綾香,以及潛行者。

  西格瑪的英靈是以居高臨下俯瞰的形式,一直掌握住這座城市目前發生狀況的神秘英靈。

  不但對“守望者”這個職階的特性不明所以,甚至沒有自己的明確目的就捲入這場聖盃戰爭的西格瑪,目前周圍的大多數人都將他視為“士兵A”來看待。

  不如說,就是將西格瑪帶進這場戰爭的弗蘭切斯卡本人,希望他能一直以“士兵A”的身分存在,有此結果自然是理所當然。不過,與西格瑪締結契約的英靈,正在逐漸將他改變成這場“虛偽聖盃戰爭”中的特別存在。

  話雖如此,西格瑪不可能具有與英靈相當的戰鬥能力。

  雖然西格瑪一直遊走世界各地,以使用魔術的傭兵身分累積實力,但實在不可能與英靈之類破格的使魔相提並論。再加上目睹到劍士與金色英靈的攻擊後,讓西格瑪領悟到自己是多麼不適合在這裡的存在。

  “那個人是英雄王吉爾伽美什,是最初的英雄之一喔。”

  持蛇杖的少年——“影子”之一那麼說道。

  這些影子既是“守望者”的裝置,也是僅會向西格瑪傳達情報的系統。

  或許是直接與大腦連結的關係,西格瑪以外的人都無法認知到他們的身形與聲音。西格瑪雖然想過,乾脆當作是自己看到的幻覺會比較輕鬆,但是他們傳達的情報不但準確,甚至還有靠自己的知識無法明白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西格瑪也不得不理性認識到那些真的是英靈的力量。

  “我斬釘截鐵地說,現在的你毫無勝算。”

  身形從蛇杖少年變成有著機械翅膀的少年“影子”說道。

  對於他的發言,西格瑪在內心嘟囔:“用不著你說。”

  看一眼就能明白,那個英靈從一無所有的空間射出的,都不是尋常武器。

  不是靠魔術或現代槍械就能勉強應付的對手。

  利用震撼彈或閃光彈應該可以讓對方在一瞬間分心,但是面對吉爾伽美什這名英靈,很難認為情況能因此好轉。

  要是至少能和劍士完美地聯手合作也好,但是和他才相遇不久,兩人沒有默契可言,再加上他的御主沙條綾香非但不是正式的御主,甚至不是魔術師。

  既然如此,此刻能成為戰力的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與劍士、吉爾伽美什同樣是英靈的那個人——站在一旁的潛行者少女。

  “你打算怎麼辦?”

  想不到明確的作戰計劃。

  可是,毫無行動地既不攻擊也不撤退的話,只會沉入這片殺戮的泥沼裡。

  那麼,配合身邊的牌行動就是上策。西格瑪如此判斷。

  潛行者聞言,淡淡地開口:“我要去保護幼童。你知道她的房間位置嗎?”

  “你真的要去?……或許會和那名變成惡魔般的弓兵,還有那個金色的格林機槍交手喔。”

  “……我不會從正面前往醫院。雖然不甘心,不成熟的我若要與他們對抗,必須拼盡全力,而且即使盡了全力,能不能抵達醫院還是很難說。如果只關係到我自己,那還沒問題,但是救幼童才是目的,對吧?”

  “那個是那些警察的目的,不是你的。”

  “?”

  潛行者少女似乎聽不懂西格瑪的話中意圖,靜靜地表示疑惑。

  對於那樣的她,西格瑪淡然地述說:

  “對方是未曾見過面的小女孩,成為敵人或同伴的機率都不高。不如說,萬一那名重要的保護對象,以及與她締結契約的英靈視我們為敵人,將會陷入得與那名沒有交戰需要的英靈正面交鋒的狀況。合理地思考,去救那名少女對你並沒有好處。”

  “……原來如此,你這個人內心毫無信仰呢。”

  潛行者好像徹底明白了西格瑪這個人似的點點頭,直視著西格瑪說道:

  “對我當然有好處。而且理由很合理。”

  “合理?那理由是……”

  為什麼會想詢問那種事情?西格瑪自己也不明白。

  或許純粹是因為,他掌握不住潛行者以自身意志涉足麻煩事的性質才詢問也說不定。

  潛行者對做出那樣反應的西格瑪,以流暢的話語說道:“心靈尚未成熟的幼童能夠得救,就是『至高無上的好處』。”

  潛行者述說著,同時開始無聲無息地移動。

  彷彿要將這條“化為戰場的大馬路”的縫隙縫住一樣,潛行者應該是打算採取繞遠路的方式接近醫院。

  西格瑪一邊緊追在後,一邊像是半自言自語地說出疑問:

  “……?我不懂。雖然是小孩子,但她是陌生人吧?而且這孩子往後會不會與你步上相同的信仰之路都很難說呢。”

  如果是為了增加與自己同樣教派的信徒,倒還能理解潛行者為何這麼做。

  但是,那是不惜賭上自己的命都該拯救的嗎?

  “我還不夠成熟。若是那些信仰虔誠的人,本來就不會考慮有無好處這件事。就像呼吸一樣,只是生存於世、聽從偉大聲音的指示選擇該走的那條路。”

  “……雖然我本來就不太懂所謂平常的價值觀……不過,處於這種狀況下的你仍然想要拯救小孩,不就是因為你信仰虔誠嗎?”

  聽到西格瑪的話語,登峰造極的狂信者只看了西格瑪瞬間,就搖頭否認。

  盛滿潛行者眼中的感情,是對自己的忿怒以及哀慟。

  “我無法捨棄對那些異端者的憤怒。無法心懷寬容之情。現在步上的路也一樣,只要我還心存想要拯救他人的願望,便是在輕視命運——這只是傲慢,不是信仰虔誠。因為這樣的不成熟,我才無法獲得允許邁向通往山郭之中的道路。”

  “……”

  隨著兩人消聲匿跡地通過大馬路,又更接近了醫院。

  警察隊與弓兵的戰鬥已經開始,另一名弓兵——吉爾伽美什與劍士也進入了交戰狀態。

  先不論潛行者的狀況,那些人在交手間放出的流彈,哪怕只要挨中一發,西格瑪肯定會斃命吧。

  西格瑪一邊警戒著雙方的戰鬥狀況,一邊使用消音與強化肉體的魔術,才勉強能緊跟著謹慎前進的潛行者。

  潛行者淡然地對處於這種狀態的西格瑪繼續述說:

  “但是,那種事根本無所謂。我的不成熟,不能成為我不去拯救小孩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