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23. 啟明製造廠 我心態崩了

陳子輕是被顛醒的,他心臟痛頭頂心也痛,渾身每塊骨頭都彷彿被人一寸寸地敲擊了幾十遍,再浸泡進混著冰塊的辣椒水裡。驚恐過度帶來的副作用強烈到讓他痛得想死,找不出哪裡最痛,也不知道該怎麼讓自己不痛。似乎又不是肉|體上的痛,整個靈魂都裂了,裂成了無數道細縫,每個縫裡都長著一張死灰的臉,都在盯著他。他在現實世界出車禍被撞飛都沒有這樣。



"眼睛動了!醒了!"



"向寧!"



"輕輕,輕輕!"



"宗技術,向寧醒了。"



“我知道。”



在幾道慌亂的叫喊聲裡,沉穩微喘的嗓音顯得突兀,就在陳子輕耳邊。



陳子輕費力地撐了一下眼皮。



"哥——"



恐怖的幻聽出現了,陳子輕又暈了過去。



陳子輕再次醒來沒有了顛感,身子是被放平的,他的意識和神智在黑暗中掙扎了很久,才肯回到現實。嗅覺一恢復,消毒水的味道就撲上來咬緊。



陳子輕的喉嚨裡有股子腫脹感,嘴裡泛著苦腥,他難受地嚥了一下口水,這才慢慢打開眼簾。



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陽氣重的宗技術,就在他邊上。



陳子輕一下就流出了眼淚。



宗懷棠正在擦手上的水,聽到哭聲就停下來了,他臉色漆黑地俯視一醒來就哭的人:“向寧,你到底是怎麼……”陳子輕攥住他的襯衣爬起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背,死死抱住,全身抖成了篩子。



宗懷棠大腦空了足足好幾秒,他僵硬地沉沉吐了口氣,欲要將人弄開,對方就先他一步躺回了病床上面,胳膊抱在懷裡自己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還在抖,整個病床都在抖。



宗懷棠眉頭一皺,怕的?什麼原因能怕成這副德行。他準備去叫醫生進來看看,西褲被扯住了。



"別走。”陳子輕的手指扣著那塊布料,掛在床沿哆哆嗦嗦,“你別走。"宗懷棠眉間門的皺痕更深:"那你說說怎麼回事。"



陳子輕牙齒打顫。



"上個廁所把自己上暈了,本事可真大。”宗懷棠的西褲被陳子輕拉扯下去了一



截,他煩躁地往上提了提,紮緊皮帶:“不說我就走。"“我想想……”陳子輕的臉慘白冰冷,“我想想……我想想……”



然後就沒有了聲音。



門外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懷棠哥,我請好假回來了,輕輕他……"



“輕輕!”



湯小光跑進來,小炮彈似的撞開宗懷棠湊到床邊:“輕輕怎麼在抖?”轉臉就難以置信,“懷棠哥,你欺負他了?”宗懷棠收整神色,冷笑道:“我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湯小光臉上的抱打不平凝了凝,他瞥瞥宗懷棠肩頭那片被擦拭過留下的汙印,嘴一撅:"你回廠裡吧,醫院有我就行了,我能照顧好輕輕的。"宗懷棠沒動。



“懷棠哥。”湯小光古怪地說,“你不會是不想走吧?”



宗懷棠扇扇緊扣著他褲子的那隻手:“我走的了?”



湯小光見那手抖個不停,就不高興地說:“懷棠哥,你說就說,別扇啊。”



根本沒用什麼力道的宗懷棠:"……"



湯小光柔柔地趴在陳子輕耳邊說悄悄話:“輕輕,你扯我的,我的褲子比他的面料好,還是今天才穿的褲子,香香的。”



宗懷棠額角一抽,他的就臭?誰不是今天換的。



“懷棠哥,你掰一下輕輕的手。”湯小光說,"掰掉了,你就可以走了。"



宗懷棠斜眼:“你怎麼不掰。”



湯小光白皙的臉紅紅的,害羞地說:“我不想當惡人。”



"反正你又不在乎輕輕對你的看法,你掰比較合適,我不行,我是要跟輕輕做好朋友的,我想和他深交。"湯小光說。宗懷棠伸了伸被陳子輕抓著褲子的那條腿:“我沒記錯的話,我今天換宿舍,搬去你的輕輕那裡。”湯小光說:"這有什麼關係,你們雖然是室友,住的卻是兩個屋子,又不會睡一張床。"宗懷棠沒理睬湯小光,他在想自己剛才為什麼要說那句話。



還稱“輕輕”。



怕不是失心瘋的前兆。



"算了啦,不掰了,我試試讓他自己鬆開。"湯小光信心滿滿,但現實很殘酷,不論他怎麼哄,陳子輕都沒有鬆手,幾根手指頭彷彿焊



在了宗懷棠的褲子上面。



很不對勁。



病房裡的氣氛悶悶的。



床邊鐵櫃子向後移蹭到牆上,宗懷棠坐了上去,兩條長腿抵著地面,他看手錶:“向寧,我上午很忙,只給你五分鐘。”



"忙什麼嘛,我們又不像車間門的同志要考慮生產量跟件數,圖下午也是能畫的,今天交上不就好了。"



湯小光唧唧歪歪了句,潔白的牙齒咬了咬軟潤的嘴角,伸手覆上陳子輕抓著宗懷棠的手,"輕輕,你怎麼會在廁所暈倒啊,那裡面的地上髒死了……懷棠哥揹你出來的時候,我跟鍾菇找毛巾幫你把衣服擦了擦……你的頭上還磕了個大包。"



“我們送你來醫院的路上,你把早上吃的都吐出來了,懷棠哥的脖子裡,胸口,全是你的嘔吐物……”



宗懷棠聽到湯小光提起這件事,一擊冷眼就盯向趴在床邊發抖的人,沒把他扔掉是幾輩子都攢不到的功德。



“我們怎麼叫都叫不醒你,你沒有意識……懷棠哥把手伸到你嘴裡給你摳你吐的東西……我們要被你嚇死了……”湯小光心有餘悸。



宗懷棠覺得手上還有味道,等會再去打個十遍二十遍肥皂。他嫌惡地想著,手指沒什麼意義地動了動,腦中不自覺地浮現了一個畫面。



病床上的人被他清理出嘴裡的嘔吐物,腦袋歪在一邊,身子是軟的,卻跟一塊冰一樣沒有體溫,像瀕臨在死亡邊界,再過一會就要硬了。



宗懷棠抹了把臉,攏住口鼻一語不發。



用的是摳過嘴的手。



媽的。



宗懷棠猛然站起身,他箍住還扣著自己褲子的那隻手,觸及的是抖顫和冰涼。



頓了頓,按了手腕兩側的哪裡。



陳子輕整條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張嘴發出聲音的時候,宗懷棠已經闊步離開了醫院。



“輕輕,我沒走,我上午沒事了,可以陪你。”湯小光化身老母親,像模像樣地摸了摸陳子輕的腦袋,“我在呢,昂,不怕不怕。”



陳子輕瑟瑟發抖:"窗戶……把窗戶都拉開……門也打開……"



湯小光是真心待見他,不嫌麻煩地順著他做了。



窗外的暖風和明媚陽光都進來了



,連同門外那些腳步談話帶出的人氣。



陳子輕抖動著坐起來讓自己靠在床頭,充血的眼睛透過窗戶看向外面的樹花人,他艱澀地問:“小馬……”



"他啊,他跟我們一起把你送到醫院的,只知道嚎嚎嚎,太影響其他病人修養,讓鍾菇給拖回去了。"湯小光坐在床上晃著腿,“中午下班應該會過來看你。”



沒有聲響。



湯小光見陳子輕一動不動,他把手放到對方面前擺了擺:“輕輕?”



陳子輕的腦子裡霧濛濛的,小馬還活著的嗎,他暈倒後廁所裡發生了什麼,小馬又是怎麼暈的呢。



還有另一個“小馬”,另一個。



陳子輕的眼珠不安地轉著,他被那種難以承受的恐懼刺激得在心裡不斷爆粗口,試圖不去理會滲到骨子裡的涼意。



“輕輕,你是又要吐了嗎?”湯小光緊張地問。



陳子輕扯動臉上的肌肉想笑一下,扯不起來,草,誰來救救我。



“輕輕,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我給你倒杯水咕咕嘴吧,剛倒要等一等,誒,杯子裡有水,溫的,懷棠哥倒的吧,省得我給你晾了。”



湯小光一手拿搪瓷杯,一手端著盆過來。



陳子輕喝了幾口水,吐到印著牡丹花開的盆子裡。



他昨晚沒睡,嚴重缺覺,在車間門就困得不成樣子,這會兒又虛又冷又怕,神經顫巍巍隨時都要繃斷,他抓著窗框,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在明亮的日光裡中睡了過去,睡著了也時不時地抖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裡有刻意壓抑的說話聲。



除了湯小光,還有別的人。



陳子輕已經聽出是誰了,他沒睜眼:"小馬。"



說話聲一停。



接著是激動的嗚咽:"哥。"



陳子輕知道馬強強到他床邊了,他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你是哪一個?"



"啊……"



好像是聽不明白。



陳子輕狠狠掐住手心,一口氣說完:“你是廁所裡面的那個,還是廁所外面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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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的語氣。



陳子輕刷地睜開眼,馬強強傻傻地望著他。



湯小光插嘴:“小馬,輕輕為什麼問你這個問題,你瞞大傢什麼了?”



"沒有啊,我沒瞞什麼啊。”馬強強很懵,“什麼裡面那個外面那個的,我不懂。"陳子輕眼裡的惶恐變成愕然,難道馬強強不記得了?間門接性失憶嗎,人的一種自我保護?那他怎麼沒有開啟那個功能?



陳子輕潦草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就迅速抽離,面前的馬強強肯定是裡面的那個,外面的已經死了的。他的視線留在了馬強強的臉上,像是要看出個洞來。



馬強強忐忑地握著手:“哥,怎麼總看著我,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陳子輕喃喃:"小馬,你把我嚇得好慘。"



"不是你,跟你沒關係,你也是受害者,"他自我否定,突然眯起眼審視馬強強,"你第一個發現我的?"



馬強強呆愣愣地說:“是我,這件事我都跟主任,跟鍾師傅,鍾菇,總技術,湯同志……我跟很多人說了,我去上廁所,不知道怎麼就坐在隔間門睡著了,我開門看到你躺在隔間門外面的地上,趕緊就叫人了。”陳子輕默了。這缺少的部分比他預料的還要大。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雞皮疙瘩,吐字有點模糊:"小馬,我看到了兩個你。"



馬強強跟湯小光異口同聲:“兩個?”



“嗯,兩個。”陳子輕打了個明顯的寒顫。



馬強強:"……"



湯小光:"……"



陳子輕發現他們表情痴呆,他都顧不上怕了,踉蹌著從床上站起來,情緒激烈地指著馬強強說:"鬼裝成你的樣子騙我進廁所,說有個隔間門裡面不對勁,我就把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