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鍋鍋 作品

第215章 殞

黛玉帶著晴雯、琇瑩、紫鵑、雪雁,林桁、林滄、林煜緊忙起身,一眾人等緊忙往外迎去。

林如海病重,賈敏又早早過世,家中再無主母、嫡子,孫姨娘不過是妾室,因是隻能黛玉去迎。

這一行人急匆匆往外迎去,行走之際林滄、林煜心下有鬼,不自覺地就往後縮;那三叔公林桁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兒不過是縣令,聽聞巡撫與欽差一併到來,心下發憷,不自查地便綴後了兩步。

待到得儀門前,眼見身穿大紅官袍的兩名大員好似眾星捧月而來,這三人愈發駐足不敢上前,卻凸顯得黛玉從容不迫,到得近前盈盈一福,輕聲道:“小女林氏,代家父見過王撫臺、史侯爺。”

她只屈身一福,身後的林桁、林滄趕忙躬身作揖見禮,那林煜卻駭得雙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王澍煥與史鼐卻看也不看那三人,王澍煥面上帶笑抬手虛扶,說道:“林姑娘莫要客套,本官與林鹽司同殿為臣,此番巡視揚州,聽聞林鹽司患病,原就想著要過來探望一番,奈何庶務纏身,徑直拖延到了今日。”

身旁史鼐更是道:“從老太太那頭兒論,林姑娘須得稱本候一聲表舅啊。快快起身,咱們就別講這些虛禮了,如海情形如何?外甥女快帶我與王撫臺去看看。”

“是。”黛玉起身,說道:“父親自前日起便昏睡不起,聖人派下的御醫與徐大夫商議著換了方子,這兩日雖不曾醒來,可好歹能吞嚥米粥了。王撫臺、表舅,請隨小女來。”

黛玉引著二人往後頭行去,此時林滄才反應過來,緊忙湊過來腆著臉笑道:“王撫臺、史侯爺慢行,這兩日家中亂作一團,院子也不曾打理。”

王澍煥理都沒理林滄,史鼐納罕瞥了一眼,問道:“你又是誰?”

林滄拱手道:“在下乃是林海族兄,族內行二,單名一個滄字。”

史鼐頷首道:“哦,本候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希圖霸佔如海家產,被李世侄攆出揚州的林滄啊?這卻稀奇了,你不好好待在家中,怎地又來糾纏?”

林滄瞬間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史家一門雙候,史鼎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這史鼐承襲的是祖上傳下來的爵位,雖說能為不如三弟史鼎,可這心氣兒猶有過之,哪裡會瞧得上林滄這般魑魅魍魎?因是出口是半點顏面也不曾留。

見其說不出話來,史鼐冷笑一聲,隨著王澍煥拂袖而去。轉眼入得房中,二人一進暖閣便聞見濃郁的藥湯混合著冰片與尿騷味。床榻上林如海身形枯槁,瘦得只剩一層皮肉,眼看著就脫了相。

二人對視一眼,情知只怕林如海時日無多了。內中大夫徐大業也在,二人略略問過脈案,便唏噓著到了廳堂裡。

王澍煥與史鼐自是坐在上首,黛玉吩咐丫鬟上了茶水,便靜靜陪坐下首。

巡撫王澍煥便道:“林鹽司此番情形,只怕要將養許久……本官略年長,便叫林姑娘一聲侄女。”

黛玉緊忙起身道謝。

王澍煥道:“林鹽司髮妻早亡,也別無旁的子嗣,只侄女一人支撐家業,怕是多有不易。若有煩心之事,正好趁著本官與史候都在,侄女一併說出來,我二人看著能不能幫襯一番。”

史鼐也道:“外甥女莫要客氣,論起來沾親帶故,伱父又與我兄弟交情深厚,今兒本候在,便替你做一回主!”

史鼐這話可不是亂說,同為帝黨,林如海的確與史鼎往來頗多。也就是林如海外放了揚州,兩地相隔甚遠往來不變,可便是如此也不曾斷了書信往來。

黛玉起身一福,罥煙眉下一雙眸子似泣非泣,出聲好似黃鸝,說道:“感念王撫臺與表舅,我別無所求——”

聽聞此言,那腆著臉坐在下首角落裡的林滄暗暗鬆了口氣。他生怕黛玉告上一狀——上回一個內府郎中便將父子二人折騰的欲仙欲死,這回換上巡撫與侯爺,他這一房豈不是要破家滅門?

隨即又聽黛玉說道:“只是父親沉痾難起,這家中事務總要處置了。父親早前便有吩咐,剛好今兒王撫臺與表舅來此,侄女便想著請二位做個見證,將家中事務處置了。”

史鼐自不用說,王澍煥可是平白受了李惟儉不小的人情。那西山水泥務鋪展開來,蘇州知府莊有恭發了狠,動員數萬丁壯修築石塘,愣是憑著那水泥之便,兩個月裡修出了近八十里石塘!

七月裡江南梅雨,太湖再次氾濫,叫崑山有石塘阻隔,此番除了陽澄湖左近,餘下地方盡數無恙。反倒是周遭幾縣倒了黴,被倒灌的洪水淹了個欲仙欲死。一眾縣令、知府哪裡還坐得住?

緊忙尋到巡撫王澍煥面前,哭著、喊著要那水泥配額。這修石塘只是順帶的,圩田才是真的!崑山八十里石塘造就圩田無算,有心人略略點算,此番崑山單靠著那圩田,給付了石塘工錢、料錢之後,只怕還能剩下個十幾、二十萬兩銀子。

這年頭什麼都是假的,唯有銀子是真的。造福鄉梓不說,臨了還能撈銀子,這可是天下間獨一份的好事兒!

巡撫王澍煥起先還樂呵呵地每日接待,過了幾日就心生不耐,那水泥配額可不是說有就有的,蘇州府早就與水泥務簽訂文契,旁的府、縣要想買到水泥,起碼要排期到臘月裡。

再說那水泥方子雖說洩露了出去,不少江南士紳摩拳擦掌,四下選址準備大幹一場。可實地查驗一番,頓時傻了眼。

這有石灰石的地方,沒煤;有煤的地方,偏生又沒石灰石。且果然如李惟儉所說,江南再無旁的地方適合辦水泥務,要辦須得往安徽去尋。有靈醒的士紳乾脆聯絡浙江士紳,四下找尋合適的地方,至於江蘇一地,這西山島還真真兒是蠍子拉屎獨一份。

便是如此,雖說下頭鬧鬧哄哄,可王澍煥情知,只怕不等京察,自己便會因功轉遷。或是擇一地為總督,好一好沒準兒就入朝為官了。

且不說李惟儉方才這般年歲,前程似錦,單是衝著這番人情,收了其名帖,就得好生照料了。

因是王澍煥便道:“也好,既然林鹽司早有定計,我看咱們就做個見證?”

史鼐頷首,說道:“好。外甥女既然得了如海之意,但說無妨。本候今兒倒要看看,哪個敢來搗亂。”

面上似笑非笑,雙目巡梭一番,觸及者,不論是林桁、林滄還是林煜,盡數垂首不語,生怕被保齡侯惦記上。

黛玉便脆聲道:“家父早前計議過,家中產業,母親的嫁妝,自是要帶去榮國府的。這部分父親委託璉二哥正處置著;父親別無子嗣,又不忍奪人子嗣行過繼之事,因是餘下姑蘇田產、鋪面,理應收歸族中。”

王澍煥頷首道:“這般處置妥當。”

史鼐也道:“不錯。”

林滄急了,林如海在姑蘇的田產、鋪面才值幾個銀子?他拼著不要臉面幾次三番糾纏過來,奔著的可不是那麼點兒田產、鋪面,真正的大頭兒可是林如海歷年為官所得。

只是他不好再出口,只得連連朝一旁的三叔公林桁使眼色。林桁雖頭昏眼,這等事兒卻極為門兒清,因是緊忙道:“這二者老朽並無異議,只是如海家中浮財又是怎麼個說法?”

不待黛玉開口,史鼐就冷笑道:“這位老先生怕是忘了,如海雖沒有子嗣,可還有個親生的女兒在,如海若遭不幸,總要給自家女兒留一份嫁妝吧?”

林桁硬著頭皮搖頭道:“不妥不妥,姑娘家留個三、五千兩也就是了,餘下的還是收入公中為好。”

黛玉抬首道:“父親為官清廉,從未貪瀆,又極得意孤本、善本,因是為官所得倒有大半換做了書籍。若三叔公想要,那書冊便在書房裡。”

這下子林滄忍不住了,說道:“這話怕是不對,巡鹽御史每年養廉銀子就不少,怎麼會攢不下多少?”

黛玉乜斜其一眼,輕聲說道:“王撫臺、表舅自是知曉,揚州繁華,每年路過此地的同僚不知凡幾。家父又是郊遊廣闊的,每次都要奉上程儀,多的三千兩,少的幾百兩,母親在世時就靠著母親的嫁妝方才能度日。至於父親為官所得,怕是盡數貼補進去也不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