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遠處,江玉珣伸了個懶腰,迫不及待地邀湯一蒙上馬車:“走吧湯大人,上車再補覺!”




“哎,好!”湯一蒙不情不願地同他一起上了車,停頓幾息後,馬車終於緩緩向前第一個駛出了仙遊宮。




應長川的眉毛輕輕蹙了一下。




身為天子的他從不徇私,但此刻卻……希望宮門再晚開片刻。




應長川將這份陌生的情緒隱在了心底。




“走吧。”




天子緩緩笑了一下,轉身向仙遊宮深處而去。




“是,陛下!”




玄印監慌忙跟上,同時忍不住疑惑起來。




天子大老遠繞到這裡來,難不成只是為了遙送使臣離開?




陛下他何時如此體恤官員了……









鐐銬撞擊生出的重響,打破了流雲殿內的寂靜。




隔著饕餮座屏,一名蓬頭跣足的男子,被玄印監押至天子面前。




他不但頭髮蓬亂




、臉色蠟黃甚至眼中還佈滿了暗紅色的血絲,看上去極其恐怖。




見到皇帝的瞬間,那人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接著一邊顫抖,一邊用帶著濃重摺柔口音的大周官話說:饒命,求陛下饒命……我,我只是奉命辦事而已。您問吧,只要我知道的,我,我什麼都會說!?()”




應長川並沒有抬眸,而是繼續翻閱著手下的奏章。




見狀,那人便一下又一下地磕起了頭。




不消片刻,地上就積出一攤腥臭濃血。




——地上這人便是幾個月前被俘虜的折柔士兵之一,當時江玉珣便猜他會講大周官話。




見應長川還不說話,跪在地上的士兵愈發驚恐。




他頭上早已沒有一塊好肉,但還是如瘋了一般不住地磕頭。




見此情形,就連同在御前的鎮北將軍都不由皺了皺眉。




……眼前的人是他在幾個時辰之前,與玄印監一道提至此處的。




想到那時的情景,鎮北將軍不由背後發寒。




應長川並沒有令人給這位士兵施以酷刑,而是把他單獨關押在玄印監內的“圓牢”內。




圓牢四壁皆為弧形,囚犯皆被半吊在牢中。




他們沒有辦法坐、臥,只能艱難地站在圓壁之上。




只有困到極致時,方才能小眯上一會。




然而一旦進入深度睡眠,不自覺想要坐下時,又會被手上的劇痛驚醒。




眼前的士兵在圓牢裡關了幾個月,精神終於在幾日前徹底崩潰。




他開始大哭著求饒,並稱自己願意將所知的一切告訴皇帝。




“咚,咚,咚——”




一時間,流雲殿上只剩下了額頭撞擊地面的巨響。




地上的血腥味愈發濃重,就在那士兵將要昏死過去時,應長川終於蹙眉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




見此情形,桑公公連忙上前朝周圍人吩咐道:“還不快點清理殿上汙物!”




“是!”流雲殿內眾多內侍官連忙上前,去用絲絹擦拭地板。




鎮北將軍隨之長舒一口氣,一手將地上的人拽了起來:“說吧,幾個月前侵擾大周究竟想做什麼!”




“回陛下,回將,將軍……”渾身是血的折柔士兵連忙調整呼吸說,“我是折柔丘奇王的部下,他……他不滿於其他兩位王的策略,一直想盡快南下佔領大周。”




折柔士兵說話磕磕絆絆,且帶著濃重的口音。




但一會過後,殿上的人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被應長川打怕了的折柔,在摸清楚大周軍況前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折柔三王中的“丘奇王”,卻始終難忍侵略之心。




他既眼饞大周的土地,又不願意毀壞三王的同盟關係。




幾個月前,他終於忍不住放手下劫掠村莊,試圖逼大周先一步向折柔開.戰,再卷其他一王加入戰局。




“至於我們幾個人……咳咳,原本的任務就是誘敵,”




()那士兵繼續說,“……還有就是偷聽你們談話,掌握大周軍隊的動向。”




鎮北將軍不由皺眉向他看去:“誘敵?”




士兵嚥了一口血說:“丘奇王讓我們假意屈服,再傳遞給你們折柔不堪一擊的信息,引誘你們咳咳……在秋季動手。”




秋季正是折柔馬肥弓勁、戰力最強的季節,若那個時候開戰,他們的勝算要大於大周。




沒有想到應長川壓根不吃他們這一套。




聽到這裡,鎮北將軍不由嗤笑道:“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多年過去丘奇王還是如此愚蠢,竟想出瞭如此的昏招!”




說完這番話,流雲殿再次靜了下來。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抬頭,順著饕餮座屏的間隙看了應長川一眼,似乎是在觀察對方的表情,以確定自己是否保住了性命。




然而應長川那雙菸灰色的眼瞳中,仍沒有半點溫度。




他再次拿起奏章翻閱起來,末了漫不經心道:“哦?那孤怎知你今日的話是真是假?”




那士兵的心當即咯噔了一下。




他不由向前膝行幾步:“陛下,臣這一次,這一次定然不會再說假話!”




顧不了那麼多,士兵當即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通通從肚子裡倒了出來:




“折柔人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再大些則射狐兔,從會走路起便會騎射。這一點你們大周的士兵,無論如何也難以追趕得上。”*




應長川緩緩眯了眯眼睛。




折柔士兵的聲音一遍遍迴盪在流雲殿內:“我們不像你們大周的士兵,一輩子只服兩年兵役。而是自幼年便將狩獵遊牧當做練兵!”




折柔人寓兵於牧,一旦遇到戰爭盡為甲騎。*




這一點應長川並不陌生。




緊張之下,那士兵稍有些語無倫次。




但是他後面的話,總算略微激起了應長川的興趣。




“……我在折柔軍中待過,折柔軍中紀律並不如你們嚴明。且大部分人只是為了劫掠,若是戰敗、無利可圖,那軍中瞬間會變成一盤散沙,甚至不聽指揮,”說到這裡,他不由抬眸看了應長川一眼,“當年輸在你手上後,折柔便亂了許久。”




接著,點點冷靜下來的士兵又仔細說起了當年的內訌,甚至於“誘敵深入”的核心戰術,與練兵的方式。




——他說的這些,終於不再是人人知曉的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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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活命,那士兵不斷表示自己的誠意。




等被人拖走的時候,他的嗓子已經徹底沙啞。




內侍官清掃完流雲殿又退了下去。




轉眼,這裡只剩下了應長川和鎮北將軍。




天子起身向懸在一旁的地圖上看去。




末了輕撫過地圖上的那片空白。




鎮北將軍則不住咬牙道:“折柔人打不過就跑,不要臉至極!若想在草原上追及折柔主力,必須練好騎兵。而要練騎兵,人與馬缺一不可。”




應長川不由垂




眸。




大周士兵的身體素質、騎射技術均遜於折柔。




除此之外戰馬的素質也有待提升。




應長川剛剛想到這裡,鎮北將軍便忍不住壓低聲音:“……江大人曾對臣說,中原土地不利於養馬。若是可以的話,最好在北地建立軍馬場。”




“哦?”應長川終於在此時開口,“他何時所說?”




“回陛下,正是去北地之前!”




說完這番話,將軍不由抬頭看了應長川一眼。




見天子輕輕點頭,鎮北將軍的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猜測。




他小心深吸一口氣,末了忍不住輕聲問應長川:“……不知陛下是否要親自檢閱北地駐軍?”




天子向來喜歡親力親為,軍中之事更是嚴把在手。




他真的不去親眼看看北地駐軍訓練情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