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雖然只看了一眼,但是那人的樣子,還是在瞬間刺入了少年的心中。




他身著粗布短衫瘦骨嶙峋,面龐早已被河水泡得浮腫、蒼白,但仍能看出風吹日曬,與經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他愚昧,他是聆天台的信徒。




但他……更只是一個一輩子都被困在田地中,或許大字都沒機會識一個的普通人。




“聆天台……”江玉珣不由咬牙。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死亡。




河風颳過,吹散了一點雨霧。




江玉珣突然發現,這人臨死前還保持著雙臂高高抬起的詭異姿勢,就像是拼盡全力託著什麼似的……




他下意識回身去尋。




同在此時,忽有一陣啼哭聲穿透雨幕,自積水另一邊傳了過來。




“阿珣,你怎麼還不上來?”岸上,莊有梨大聲問。




“稍等!”江玉珣緩緩調整呼吸,循聲而去。




走了十幾米後終於看到,一隻小小木盆正浮在水上,隨波輕輕搖晃。




盆中有個孩子,正不安地哭鬧。




江玉珣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看上去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從木盆裡抱了出來,並以最快速度上岸。




此時,他已渾身溼透。




“我的天……”莊有梨湊了上來,“居然是個小孩?他怎麼會在這裡?”




玄印監則將毯子披在了江玉珣肩上:“大人,您還好嗎?”




“咳咳,還,還好……”少年開口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身體正不受控制地輕顫著。




不知何時下馬的童海霖也緩步走了過來,他看了一眼那孩子,撫須搖頭道:“造孽啊。這孩子是與他父母一道,躲藏起來的。”




“是嗎?”莊有梨一愣。




玄印監說:“怡河兩岸絕大多數人都去了田莊避災,可還有個別聆天台的忠實信徒四處躲藏,怎麼也不肯配合。”




“是啊……”童海霖戳了戳那小孩的手臂,“你瞧他襁褓上,寫的就是祈求玄天保佑的咒文。”




那咒文墨跡未乾,八成是大水來時匆忙寫上去的。




“原來如此……童大人果然厲害!”




童海霖也是前朝貴族出身,他對聆天台的瞭解可比莊有梨這種年輕人多多了。




或許是童海霖方才用力太大,那小孩又“哇”一聲哭了起來,並下意識抬手摟住了江玉珣的脖頸。




“別哭別哭。”從沒有哄過孩子的他手忙腳亂地去安慰。




而那小孩被凍得冷冰冰,卻又軟乎乎的臉頰,就這樣從江玉珣的脖頸邊蹭了過去。




少年下意識側過頭,躲避這陣癢意。




並在這瞬間看到——




不遠處,立成不久的鎮河鐵犀塑像被水淹沒了一半。




只留上半身與“山河無恙”四字銘文,勉強露在水面之上。




上一世江玉珣見過這尊鐵犀。




但並不是在怡河邊,而是在遙遠異國的博物館中。




怡河已潰,但未來千載中,所有山河破碎、民生凋敝還未來得及上演……




江玉珣的動作不由一滯。




細雨的陰冷,與昨夜潰壩時的巨響,還有脖頸處軟軟的觸感,在同一時間朝他撲面而來。




酸澀感,於少年胸膛爆炸。




此刻,伴隨著嬰兒的啼哭聲,江玉珣突然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就在剛剛,自己似乎徹底融入了這個時代,再也無辦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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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江玉珣一行人巡查完河道回到田莊。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院內土地泥濘不堪。




然而田莊內數百民眾,竟不知為何早早地等在了這裡。




並在馬匹進入前院的那一刻,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這是?”




少年還沒反應過來,眾人竟朝他所在的方向,磕起了頭來。




“江大人!”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