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狸 作品

第 77 章 四人宿舍(16)

宋吟恍惚中出了古董店,腳踏在地面,大腦卻還在剛才的那封消息上。跟在他身邊的蘇秋亊一路上提醒了他好幾次看路,後面發現不行,直接上手扶。




蘇秋亊低垂下眼,見宋吟臉色蒼白,心下了然,是從看到那封短信開始的,他想問,但他知道問了宋吟也不會告訴自己。




他在宋吟心裡一直是可以搬東西的僕從,不是可以交心的對象,有些話可以和別人說,他卻是沒資格聽的,蘇秋亊一直很明白。




宋吟舔唇潤了潤嘴巴,緩過來了一些,他沒時間想太多了,回到下等校區,其他幾個飢腸轆轆的玩家去找飯吃,他和蘇秋亊一起回了宿舍。




宿舍裡空無人煙,蘇祖之不知去處,但鋪得整整齊齊的床單和桌上幾本書告訴他們確實有人住了進來,宋吟看了會,徑直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紙條——小秋,我有事要外出一趟,樓下要接你們的人已經在等候,出校門往右拐就能看到。




宋吟把紙條放回到那本書上,扭頭添上了一件外衣,“從學校到你們祖宅遠不遠?我還想回來吃飯。”




外面天全然黑了下來,蘇秋亊偏頭看了看天色,“不太遠,大概二十分鐘能到。”




宋吟還想問問他們祖宅都住著什麼人,但他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倦怠地嗯了一聲。




蘇祖之報的地方很準確,他們一出校門往右看,就看到一輛並不低調的黑車,宋吟如果有力氣一定會瞪圓眼睛,覺得蘇祖之太誇張。




但轉念一想,以蘇家的家底,這一輛車也只是相當於隨手撥出來的一百大洋而已。




蘇祖之大約囑咐過開車的人,他們甫一上車,司機便擰動起方向盤,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問。




夜已深,黑車繞著蘇家祖宅外庭的小徑走了一截路,停在了外面。




祖宅很大,從外觀看就能感知到這是個底蘊深厚的家族,宋吟按下車窗,手指輕輕扒在窗邊,望向了鏤空大門的裡面。




忽然,他問道:“那是你弟弟?”




蘇秋亊被宋吟拽了下衣袖,順力看過去,只見院子裡一棵大樹下面,跪著個筆桿一樣直的身影,羽翼還未豐滿,看上去很倔強,也很不服氣。




蘇秋亊垂下的眼睫微微扇動,習以為常道:“他逃了兩節課去賽馬,爸爸就把他叫回了宅裡教訓。”




“哦,”宋吟撐著臉,“你爸還打他了?”




蘇秋亊原想應是,一偏臉,看到宋吟目光全粘在院中蘇御橋身上,便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等下會有人出來,我們在這等就可以。”




蘇秋亊在外等著的同時,蘇御橋還跪在原地。




蘇御橋回祖宅的前一晚就知道是要去見爸爸受罰的,他還故意餓了一天,把自己臉色搞得很難看,他想這樣爸爸總會心軟一點吧。




只是他不知道,坐到這個位置上的蘇家主早就沒有了慈悲之心,不是小屁孩擺個苦臉就能萬事大吉的了,蘇御橋當晚折損了兩匹好馬,肩膀上添了條新疤,還被男人拿著




鞭子狠狠抽了一頓,抽完讓他在院子裡跪一晚好好反省。




一天沒吃沒喝,虧得蘇御橋跪到現在還沒有倒下,他舔了下嘴角的疤,眼尖地看到院外頭有車,拔高聲音就叫道:“胡聶!滾出來!”




他一喊,蘇家的管家胡聶就老老實實地滾了出來,披著件單衣跑到蘇御橋跟前,又是為難又是心疼道:“小祖宗,你小點聲兒,爺在上面睡呢,要是被吵醒,你又得受罪。”




蘇御橋沒被爺鎮住,滿門心思在外面那輛車上,就像胡聶說的,他爸早就熄燈歇下了,誰大晚上還來。




等胡聶滾到身邊湊下耳朵,蘇御橋拖著兩條殘腿動了動,下巴頦揚起來,“胡聶,那是什麼人?”




胡聶看他膝蓋又流血,驚叫地說慢點慢點,等到這渾身是金的祖宗終於不再動,這才轉去看院外,“是你大哥找人來拿藥的,拿完就走了。”




蘇御橋臉上的探究轉為無趣,他原以為外面的是哪個閨閣小姐,專門來挑夜裡私會他爸的,到頭來是他哥的人,沒意思極了。




興奮勁散去,蘇御橋無聊地塌下腰,“胡聶,你去給我拿樣東西。”




“這……”胡聶從兜裡拿出個帕巾擦了擦虛汗,只要服侍這祖宗就少不了心跳加快,他搖頭道:“我拿不了,爺吩咐過了,不能給您吃的,我這跑過來跟您說話都是拿著小命在做呀。”




蘇家全體人員都被囑咐過,但凡是個人就不許靠近蘇御橋,靠近一步罰兩鞭,要是敢給他投食,那就跟著他一起跪去吧。




蘇御橋手裡要是有東西,真想一個鞋子抽過去,“讓你給我拿吃的了嗎?你個慫骨頭,去拿我的手機過來。”




“手機?”胡聶見蘇御橋拳頭一揮,脖子應激一縮,縮完才見蘇御橋是虛張聲勢,訕笑著討好,“要手機做什麼,您的手機被收到您的房間去了。”




“上回我叫人給我打電話,回去之後就夜夜等,可他到現在都沒打,我實在很想他,一想就難忍得受不了,”蘇御橋面色坦然,坦然到他不像是在思春,“你去把手機拿過來,我要親自問問他為什麼不給我打。”




胡聶也算是服侍蘇家的老人了,親眼見證過蘇家的衰落和興盛,蘇家的這些子子孫孫就像是他親手栽種的一棵棵小苗,而蘇御橋這棵苗,胡聶就沒見他開過花。




現在這棵苗不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開了花,還開得悲情滿滿,胡聶這還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您知道的,我心裡一直更親近您,但爺說了,飯不能給,手機也不能給。”




蘇御橋切齒,撿起一顆石子恨恨地摔到一邊,這一動牽扯到了肩上的疤,他的臉連著疤痕一同扭曲了。




抬起右手按到左肩上,蘇御橋抽著氣活動了下,“那你去給我拿張紙,什麼都不能給,筆和紙總是可以的吧?”




“但要紙做什麼呢?”




“問問問,”蘇御橋一個眼神掃過去,鋒銳犀利,就像一把刀砍到了面中,“有這功夫倒不如趕緊給我拿!”




“好,好,我去給您拿,等著啊




……”




胡聶剛剛怎麼滾出來的,現在就怎麼掂著一具身體滾了回去。




蘇御橋看著他的背影捏了捏肩膀,昨晚他被鞭子抽了有半小時,身上這件衣服沾滿血,到現在已經變成了硬邦邦的一個板子,他乾脆痛快地把衣服扯下來扔到一邊,然後跪在地上,等著胡聶把他要的東西拿過來。




這一晚他總是想起那天在賽馬場上輕聲細語和他說話的人,越是想,越是覺得難忍,想的多了,他覺得自己都能把人給畫下來。




長夜漫漫,他也沒事可做,倒不如動動手。




蘇御橋苦中作樂地想了會兒,直起上半身準備看胡聶來了沒有,祖宅龐大,樹影一個挨擠著一個,他沒見到胡聶,反倒聽見外面傳來開門聲。




蘇御橋被引著看了過去,車上走下來了一個男人,還真不是什麼閨閣小姐,看來他爸到了晚年沒有亂搞。




只是……那個人怎麼那麼眼熟呢?




……




蘇御橋快速從地上站起來,那不就是宋吟嗎!




蘇家晚上也留了幾個人守夜,他們都在不遠處看著,前半程這位爺都好好在地上跪著,他們估計蘇御橋是怕了,會老老實實跪完這一宿。




可這眨眼不看,蘇御橋就不在原地了,他們連上前攔住的機會都沒有,就見那位爺跑到了庭院外。




蘇御橋年輕力壯,跪了這麼久,兩條血呼拉差的腿也沒有變成篩糠,幾步便出現在宋吟眼前。




宋吟先是聞到一股沖鼻子的血腥味,扭頭去看,就見院裡跪著的人到了他面前,後面空蕩蕩的院子裡此時衝出來幾個管家要來把人拉回去。




這副血雨腥風的光景,讓他茫然往後倒了一步,看了看蘇秋亊,想從他那裡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很顯然,蘇秋亊也不知道他弟弟怎麼突然跑了出來。




蘇御橋不是光膀裸身,如果是那樣,他斷不會讓宋吟看到,太沒有形象。




他昨晚知道自己要捱打,裡二層外二層套得很厚,最裡面是襯衣,中間是一件暗釦馬甲,外層就是他剛才脫掉的那件雙排扣外套。




如果不是身上那有一條鞭痕,這有一個血沫子的話,他還算是風流滿滿的。




“哎喲祖宗,您快回去!”後面追來的管家跑到蘇御橋身邊,苦口婆心勸道,“要是讓爺看到您這樣,您又得多挨幾鞭。”




蘇御橋抽回自己的手,“個個都怕他看到,他正睡著香呢,你們要是不說,他上哪知道?”




蘇御橋語氣惡劣地把身邊的人遣到一邊去,目光往下一瞥,瞥到宋吟身上,嘴上卻是在問候蘇秋亊:“二哥,你來給大哥拿藥啊?”




“嗯,”蘇秋亊向來話少,“回去吧,別惹爸爸生氣。”




蘇御橋臉上擰巴起來,看蘇秋亊的眼神如看叛徒,他哥應該幫著他說話的,他心有不甘地開口:“我就起來一會,他總不至於因為這幾分鐘對我趕盡殺絕吧,哥,我膝蓋疼。”




他這一聲哥分明是叫蘇秋亊的,這裡也沒有另一個蘇家人了




,但他眼睛裡看著的卻一直是宋吟,連這後面的訴苦都聽著不像在和蘇秋亊說。




宋吟本來想避開這個人的,但蘇御橋一直看自己,身上也確實可憐,摸著膝蓋扁嘴的樣子勾起了他氾濫的同情心,他主動問:“跪多久了?”




蘇御橋立馬看過來,“八九個小時,昨晚跪了一晚上,今天休息了一個白天,晚上還要繼續跪。”




宋吟順著他:“很難受吧。”




蘇御橋不太好形容聽到這句附和的心情,大概小貓嚐到肉腥的感受就是如此,他小聲道:“是啊,難受死了。”




蘇御橋垂著頭,因為自己都覺得血腥味嗆人,就把領口扯開了一大圈,宋吟看到他頸上一大串傷口,抬起手指虛虛一指,“回去擦一擦藥膏,不管容易留疤。”




蘇御橋低頭,“留疤也沒事,大男人有幾個疤很正常,反而沒人敢欺負。”




“隨你,只是留了不太好看,”宋吟安慰是真心而為,所以他為了讓蘇御橋相信,也輕輕扯了下自己的領口,“我也有傷,之前沒管,現在消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