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43章 殺伐

 “陛下,這遼東之地,多年以前便是中原故土,只因當初諸國亂戰,藩鎮林立,才被國賊田承嗣割讓給了北渝,大周開國,公孫康遠遁遼東,得柔然庇護,與我朝為敵,至今已有五十餘年;現如今,大周入主中原,平定四方,唯遼東一隅尚未歸復,仍在逆賊之手,倘若繼續放任下去,早晚必生肘腋之患,為天下恥笑耳。故臣以為,陛下可趁公孫氏文恬武嬉,內外虛困之際,揮師征討,定可一舉滅之。”

 聽完凌韜一席侃侃而談,蕭長耀默然,目中卻早已寒氣迭加。

 “依卿之見,朕若出兵遼東,該派何人為帥?!”

 看似一句詢問,實則是來自一代帝王的皇威與試探。

 凌韜風度依舊。

 “啟稟陛下,縱觀滿朝文武,獨秦王與長公主,軍功最盛,陛下若委以統兵重任,可在他們二人之中抉擇;然,長公主常年據守西北,統領鎮西軍,經略北地,非其所職。故而,依老臣之見,攻取遼東,陛下可以秦王為帥。秦王長陵,坐鎮北境多年,累載從軍,率靖北將士南征北討,披堅執銳,功勳卓著,且在軍中威名赫赫,令六師敬服,實為我朝第一戰神,臣相信,以秦王之帥才,必能掃平遼東,誅滅叛黨!”

 倏然間,蕭長耀微微勾唇,臉上浮起了一抹陰晴難測的笑容。

 “哦!秦王!”

 少頃,蕭長耀雙唇緊抿,蹙眉環視御書房中;很快,帝王皓如明月的目光,隨即落在了謝陽那張文質彬彬的面上。

 他伸手指了指謝陽。

 “子野,你有何見解?”

 眾所周知,這位散騎常侍、鄄城侯謝陽,出身陳郡謝氏,乃是謝太保之子,貴妃娘娘的哥哥,是謝氏一族中年青一輩的無雙才俊,又與陛下是年少摯友,正如當年的太宗皇帝與謝太保一樣;因而,蕭長耀與謝陽,一為至交,一為郎舅,非尋常君臣可比,皇帝問他,似乎也順理成章。

 “陛下。”謝陽長身玉立,五官愈發明晰,眼神緩緩從天子身上挪開。

 “啟奏陛下,臣是文官,不懂軍事,然臣自幼秉承庭訓,潛心經典,對征伐之事雖不敢說爛熟於心,但也略知一二;陛下,《武典》有云,‘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用兵八荒之外,已違聖人之訓,況且,先帝國孝未除,陛下初登大寶,如果在此時驟興干戈,大舉討伐,不僅於禮制不合,更會將陛下置於風口浪尖之上,還有……”

 謝陽欲言又止。

 蕭長耀見狀,眸中寒光大作,滿臉不悅地一揮龍袍。

 “一股腦兒地說完,不要總是吐半截咽半截的!”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冷,謝陽倒是面若朗月。

 “陛下,微臣以為,遼東叛賊嘯聚,行不義,抗天威,此非陛下之過,蓋因當年天下紛亂,田承嗣為取悅渝廷,割中原往昔封疆以益蠻夷,公孫一族便逐漸染指遼東。本朝自太祖皇帝起,便欲設法收復遼東,然而,無論是懷柔,還是羈縻,均未能成功;在對待遼東的政策上,先帝沿襲高祖,並未對其兵戎相見。臣曾經聽家父說過,皇始十七年,太祖南征之前,中山王曾諫議大軍東征,一舉平定遼東,太祖不納,後又因太祖崩殂,此事便再未被人提及。更何況,天下人盡皆知,《孝經》有云,‘三年不改父之道,是為孝’,如今,先帝國喪方畢,陛下若亟於興兵,外勤征討,豈不是讓陛下擔上不孝之名嗎!所以,出兵一事,還請陛下三思。”

 凝望著眼前面如冠玉的謝陽,蕭長耀眉峰微斂,臉上的神情平靜若水,不禁多看了謝陽幾眼,之前,他就聽朝臣們議論過自己的這位妻舅:“喜詩書,好辭賦,宛然南朝一翩翩文士,非將帥之才。”這個評價,放在崇尚軍功的大周廟堂,顯然不是一個友善的評價;因此,蕭長耀聞言之後,只能勉強地露出一絲微笑。

 “高相。”蕭長耀高踞龍位,森冷如劍的目光,直直地刺向了站在三人中央的宰輔高鼎丞身上。

 “臣在。”

 從廷議開始,這位紫髯碧眼的宰輔大人,便如老僧入定似的,始終紋絲未動,一聲不吭,彷彿這事兒與他無關;幾十年的宦海沉浮,從未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喜怒哀樂的痕跡,永遠都是面如止水的寧靜。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一代帝王湛若冰湖的言辭,明顯凝聚著一股懾人的寒冽,讓人瑟瑟發抖。

 然而,高鼎丞依舊不動如山,僅是微微向前挪了半步。

 “陛下恕罪。臣……,身為國家宰相,兼領尚書僕射,在百官與諸將之中,舉賢薦能,本該是臣的職責,臣自當直言不諱;然百官之上,天家血親之間,就不是臣所能妄言的了。所以,在臣進言之前,伏望陛下可以恕臣狂悖之罪,臣,才敢斗膽直陳。”

 蕭長耀笑了。

 “哈哈,想不到高相國也有怕的時候。你放心,大周祖宗家法,向來以寬仁為本,本朝以武立國,以文治國,從不刑戮士大夫及上疏言事者,亦不因言治罪,並鼓勵進諫,愛卿儘可直言,無論你今日說了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謝陛下!”高鼎丞長長施了一禮,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在天子龍目的注視下,高鼎丞緩緩開口。

 “陛下,臣,不贊成出兵,即使出兵,臣也不贊成由秦王領兵。”

 驟聞宰輔之言,蕭長耀的眼中,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

 蕭長耀抬手,示意宰輔講下去,高鼎丞一臉鎮靜地說道。

 “陛下,臣反對的原因有二,其一,遼東自古艱險,北渝餘孽大多潛藏遼東,各舉刀兵,雖說麻煩,卻終歸是纖芥之疾,不足為慮,我大周若想克復遼東,其實倒不必急於一時,不妨靜觀其變,待公孫氏兵衰力竭,派一將前往征討,我朝再坐收漁翁之利,豈不事半功倍;其二,若陛下決意出兵,那臣冒死進言,東征之帥,決不可令秦王掌兵。”

 “為什麼!”蕭長耀冷冷發問。

 “啟稟陛下,秦王天縱奇才,虎視四海,素有撻伐九州之志,且在軍中聲威愈隆,戰功顯赫,久必為國家大患。如今,秦王擁兵四十萬,雄踞三州,裂土分封,養寇自肥,城郭王宮亞於天子之都,甲兵衛率優之皇家羽林,其麾下靖北大軍,更是虎狼之師,天下望風披靡;陛下,若是再讓秦王佔了遼東之地,屆時,靖北、遼東,呈犄角之勢,天下莫能擋之,臣恐數世之後,靖北尾大不掉,禍起蕭牆。所以,陛下,為了大周的長治久安,我們絕不能讓遼東也飄起靖北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