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32章 旖旎

 秋日山景似遠極近。

 蕭瑟涼意漸漸隱去,空濛的山色,伴隨著山澗布穀鳥洋洋充盈於耳的鳥鳴,縈繞在幽曠的鳳凰山;河面升騰起大片薄霧,連綿起伏的山巒,彷彿被塗抹上了一層柔和的乳白色,白皚皚的霧靄,比之飛雪,更勝十倍,把清寂的鳳凰山渲染得既朦朧又迷幻,時隱時現。

 灰濛濛的穹隆,全數覆蓋在聳峙的山巔,逐漸黯淡了下來,黯淡了下來,呈現出天畔與山脈接壤的嫋嫋青煙,轉而又化作為一塊經由天然雕琢的玉石,湛藍,潤澤,光華可鑑。

 初秋的鳳凰山,萬籟俱寂。

 時下,天色驟然放亮,一掃晨曦方興之際的晦暗與迷濛,慢慢喚醒了尚在沉睡的一草一木;銀白若雪的曙光,緩緩顯露出了一抹醒目的緋紅,朝霞映在鳳凰廟雪白色的窗格上,仿若鍍上了一件鎏金外衣,直教人目不暇接。

 日頭挪至中天,明燦的陽光,隔著層層雲霞,溫柔地灑落下來,灑遍高大古樸的鳳凰廟……

 鳳凰廟的頂層,矗落著一間清幽的閣樓,佔地倒是不大,只有兩層小木樓,樓宇略顯古舊,看上去很不起眼,應是許久未曾修葺的緣故。

 樓外雖然蕭條,樓內卻是窗明几淨,纖塵不染,一看就是常年被人打掃;這裡,只是鳳凰廟上一處普普通通的小閣樓,卻是當今皇后的下榻之所。

 二樓,正廳。

 淡黃色的霞影,傾瀉在寬闊空蕩的閣樓內,彷彿鋪滿了一地黃金,映襯得直直射入樓內的秋日陽光和光潔的白玉地面,熠熠生輝。

 此時,一方紫檀雕雲西番蓮花紋的案几之上,放著兩個質地精良的銀製茶盞,裡面盛滿了乳白色的奶茶,徐徐冒著熱氣,一時奶香四溢,氤氳蒸騰。

 隔著那方紫檀長案,兩位風姿迥異的女人,迎面相座,展現出了兩段令人賞心悅目的風情:一位面色沉靜,雍容華貴,凝聚著鮮卑女人身上巾幗不輸鬚眉的英氣與疏朗;一位玉膚冰肌,明眸皓齒,盡是多情少女難以掩飾的溫婉與清麗。

 樓外的秋風,吹動著暗黃的窗紙,隱隱作響。

 只見,一身紅衣胡服的獨孤元姬,神情莊肅,高坐於鳳位之上,一言不發。數十載的風刀霜劍,似乎從未在這位皇后娘娘的臉上,留下無情的痕跡,依舊如當年一樣明媚;她一手捻著佛珠,一面氣定神閒地凝視著面前這個青衣長裙的清婉少女,若有所思。

 謝婉心在皇后清湛目光的注視下,靜靜地端坐在案前,正專心致志地執筆抄錄佛經,字跡如汩汩清泉,自筆端輕輕淌出,娟秀流暢,徒留沙沙之聲於紙上;謝四小姐面上嫵媚端麗的容顏,仍是淡定如常,恍若一泓春水,碧波盪漾,傾訴著一片鎖不住的春情。

 不遠處,半倚在鳳座的獨孤元姬,手裡捻著佛珠,隨意地朝這邊兒掃了一眼,臉上禁不住露出幾分讚許之色,唇角也微展出一抹笑意。

 想當年,這位出身北地鮮卑世家的皇后殿下,也是生得風華絕代,人稱“鮮卑第一美人”,如今雖已不復當年,卻依舊風韻猶存,始終保持著身為大周國母神聖不可侵犯的高貴與威儀;然而,當她親眼目睹了眼前少女的花容月貌之後,母儀天下的獨孤皇后,心底竟莫名湧起了一種我見猶憐的美感。

 皇后眼中的謝婉心,眉黛勝畫,面若桃花,一頭如瀑般的烏雲長髮,高高綰起,梳了一個標準的“流雲髮髻”,清秀的玉顏,姿容美得似出水芙蕖,兩條彎彎的柳葉眉下,閃動著一雙明豔的眼睛,顧盼善睞;她那張姣好的臉頰上,敷著一層淡淡的胭脂,卻還是遮掩不住眉宇之間頻添的一抹憂鬱,顯得甚是冰清玉潔。

 侍立於鳳座一旁的女官雲英,輕輕斟滿了一盞溫熱的奶茶,雙手奉到皇后面前;獨孤元姬接過茶盞,緩緩品了一口香濃的奶茶,面上漾出了淺淺的笑容。

 “吾這半輩子,從北秀容到上京,再從潛邸到崇德宮,幾十年來,風風雨雨,自認也應算是閱人無數;宮牆之內,豪閥之中,姿色上乘、才學上乘、智慧上乘的女子,並不在少數,可吾遍觀上京諸女,能在驚濤駭浪面前,還能如此鎮定的,你這孩子,算是唯一一人。”

 皇后淡若春水的言語,化作陣陣清風,柔柔地飄到了謝四小姐的雲鬢髮間,杳杳無聲;可是,她並沒有就此停筆,分毫不受任何影響,繼續執筆摹抄著經文,文靜地回應道。

 “聖人謬讚,臣女一介弱女子,見識淺薄,豈敢受此評價。”

 言語雖然恭謹,但話裡話外,卻透露著一股世族閨女特有的氣質:驕傲,清冷,高貴。

 獨孤元姬聽了,先是微怔了一下,隨即點頭清笑;一時間,皇后娘娘竟產生了某種錯覺,這姑娘的姿態性情,倒與二郎真的有幾分相似,都是在清峻外表之下,隱藏著堅如磐石的倔強與傲氣。

 “早就聽聞二郎結識了一位出身名門的奇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這個孩子啊,倒是極合吾的心思,只是便宜了我家二郎那渾小子了。”

 “臣女所求,只願一生一代,兩心相許,除此,別無它求。”

 說罷,謝婉心莞爾一笑,筆尖微微回勾,寫就了最後一字的最後一劃,遂將筆一停,擱在硯臺邊緣,輕輕吹著紙上淡淡的墨痕。

 陽光透過窗花,直直地射在謝婉心窈窕的身上。她的背影玲瓏娉婷,微微高昂起來的芙蓉玉面,徑直凝望向窗外的大好風光,一行斷雁孤鴻,悲愴地掠過天空,前方彷彿是大片白滾滾的雲朵,又彷彿是一望無際的虛無縹緲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