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19章 相思

 天上一串串的雨簾,夾雜著些許濛濛細雨,隨風吹拂到蕭長陵所站立的位置,緩緩擊打在他俊美的臉龐上,留下一層溼漉的水痕,彷彿是被雨點淌滿五官,又彷彿是被露水罩滿雙眼,閃耀著無比明亮的水光;片片杏花的花瓣,瀟灑地漫天飛舞著,落在蕭長陵凌寒傲霜的白衣上,也落在他手中那捲泛著淡淡墨香的古書上。

 當時當下,蕭長陵身著一襲白衣,靜靜地站在亭下看書,整個人面部的神情,顯得分外顯哉,似乎這惱人的杏花春雨,並沒有打擾到他讀書的雅興,反而令他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只不過,蕭長陵的目光,雖然都集中在手裡的書卷上,但他眼角里面的一抹餘光,卻隱隱從書本挪移出去,瞟向遠方朦朧的天色。

 春雨並未停歇。

 雨霧瀰漫,將一粒粒晶瑩若明珠的雨滴,串成無數斑斕的珠簾,又似萬條絲絹,緩緩落下,落在林園五彩紛呈的花叢裡,落在假山下的小溪裡,又落在綠茸茸的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不多時便湧起一片迷離的水幕。

 聽著瀟瀟的雨聲,蕭長陵的思緒,也漸漸脫離了書中的絕秒好辭與華麗的詩篇,步入了一個縹緲的幻境;他微微舉目,透過一條條細雨如絲的銀線,深沉地凝望向天邊,遠處的山水煙雨,宛如一幅栩栩如生的水墨圖,映入這位白衣少年的眼眸深處,而那道以往冰冷如劍的目光,此刻竟如一江春水般溫柔,全然不似一位橫掃千軍的統帥,倒更像是一位多情的少年郎……

 就在這時,蕭長陵的眼前,忽然泛起淺淺的漣漪,朦朧之間,一位婀娜的少女,一道美麗的倩影,披著一件清素如練的薄紗,唇下噙著一抹明媚的笑靨,正款款朝自己走來;那嬌豔的容顏,窈窕的身姿,飄逸的長髮,白皙的皓腕,柔美的清瞳,如天然雕琢一樣的清秀與溫婉,讓人一眼便就此沉淪;少女美得不可方物,用什麼國色天香,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都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在蕭長陵的眼中,她是天山山巔的雪蓮,是詩人筆下翩若驚鴻的豔影,是他有生以來唯一令自己心動的女子。

 雖然自己與她只有一面之緣,但自那日玉帶河一別,她的一顰一笑,一個回眸,一個微笑,便如她的名字一樣,深深烙印在了蕭長陵的心尖,怎麼也揮之不去,儼然已經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當看到那曼妙身影的一瞬,蕭長陵笑了。

 是她。

 沒錯,就是她!

 她真的來了嗎?

 於是,蕭長陵緩緩伸出手,想要去輕輕撫摸那名少女清瘦的臉頰,卻怎麼也摸不到;就當他的手即將觸及女子身體的一剎那,只見,罡風大作,那個冰清玉潔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不清,頓時化作一股流霜,散落於茫茫雲海之中。

 直至此刻,蕭長陵才猛然驚醒,那張清俊的面容上,再無剛剛如瘋魔一般的癲狂,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幻覺罷了,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可自己卻表現得這般失魂落魄,他禁不住不齒於自己的沒出息,這位年少成名的天家皇子,在血雨腥風的戰場上,面對兇蠻的柔然鐵騎時,都不曾退卻半步,想不到今日竟……天下英雄,皆道情關難過,如今看來此言非虛。

 蕭長陵自嘲一笑,雙目怔怔地直視前方,臉上也籠罩上一片悵惘之色,滿是沉甸甸的傷春與相思,其中,尤以男兒的相思,最為明顯。

 “殿下……”

 “殿下……”

 紫宸殿的掌事女官冬雨,見蕭長陵背對自己,望著綿綿的雨天出神,連手中的書都差一點掉了;所以,她一面佈置早膳,一面則輕聲呼喚著走神的任城王。

 片刻,蕭長陵凝神,心緒也慢慢緩了過來,轉頭看向冬雨。

 “殿下,早膳已經備好了。”冬雨柔聲說道。

 “好。”

 說罷,蕭長陵握著書卷,緩步走到亭中的一方石案前,將書放在案上,然後慢慢坐下。

 早膳已然備齊,一碗清粥,一碟包子,三樣家常小菜(醬瓜、醃鹽筍、雪裡蕻),一壺類似杏花酒的蜜漿,旁邊還擺放著一支銀光閃閃的小酒杯,想必是用來斟酒的酒器。

 然而,蕭長陵卻並沒有急著下箸,他撣了撣身上的雨漬,抹去臉頰上的雨水,手指拂過光滑的青石桌面,深邃的目光,仍舊望著亭外連綿的春雨,不曾有絲毫遊移,彷彿就是換了一個地方欣賞雨景罷了,方才是憑欄觀雨,現在則是倚案聽雨,一樣的雨,卻是不一樣的心境。

 見蕭長陵戀戀不忘地看著這場雨,站在一旁服侍的冬雨,抿著嘴微微一笑,柔聲說道。

 “這麼美的雨景,莫非沒有引起殿下的詩興嗎?”

 一聽這話,蕭長陵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收斂起幽邃的目光,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在兩道英秀劍眉的映襯下,清亮分明,嘴角露出一抹粲然的微笑。

 說起來,這個名叫冬雨的女官,她的生母梁氏,曾經是皇后獨孤元姬的貼身婢女,也是蕭長陵的乳母,後來蒙皇后恩賜,得以出宮嫁人,加封三品誥命夫人,即便是以蕭長陵如今的身份,若是遇見自己的這位乳母,也要畢恭畢敬地稱呼一聲“姆媽”;而冬雨便是梁氏夫人的女兒,比蕭長陵要年長兩歲,從小就陪伴在蕭長陵身邊,看著他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皇子,成長為如今叱吒風雲的少年統帥;因而,蕭長陵待她,自然要比其他侍女更親厚一些。

 “那是文士該乾的事,我可沒有這樣的雅興。”蕭長陵愜意地笑著,淡淡地凝視著桌子上的酒具。

 冬雨笑而不語,為蕭長陵斟上了一杯新釀的蜜漿。

 蕭長陵端起銀盃,看著杯中金燦燦的酒漿子,不禁覺得好奇,便湊在鼻子下聞了聞,只覺得這酒漿的味道與普通的酒有所不同,既有杏花淡雅的香氣,又有江米醇厚的沉香。

 “這是酒嗎?”

 想不到,冬雨竟然笑了,“殿下,您糊塗了,一大清早起來是不能喝酒的,那樣容易傷胃,這是我讓人用杏花蜜和江米湯兌的果漿,殿下嚐嚐,味道如何?”

 “哦,倒也有趣。”蕭長陵展顏一笑,臉上盡是驚奇的神色。

 一飲而下,醇香濃郁的蜜漿,噙在口中,蕭長陵只覺,味道果然與眾不同,酸中帶甜,甜裡蘊香,一股別樣的滋味,徜徉在唇齒之間,頃刻散入肺腑,使得整個人感到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