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當年




陸曈便驟然回神,低著頭一言不發就要離開。



一道青影擋在她身前。



陸曈抬起頭,那位青衣少年抿著唇,朝著她膝蓋處示意。



那裡,方才摔跤時碎石擦過衣裳,漸漸滲出一片隱秘的紅色。



“你流血了。”他道。



接下來,無論陸曈怎麼解釋她並不需要對方負責,還有更重要的事,這少年仍堅持將她送至最近的醫館。



最後連那車伕都看不過眼了,跟著相勸:“姑娘,你就聽我們少爺的話罷。我家少爺固執起來不罷休,您要是今日不去醫館,他能與你在這裡耗上一日!”



陸曈無言。



她還得去刑場給芸娘找屍體,春日不比嚴冬,時日久了,屍體會腐敗潰爛,她不能耽誤太久時間。



只能無奈應下。



那少年便與他的車伕將陸曈送到了附近的醫館。



他話並不多,有些寡言的模樣,陸曈更不會與他主動攀談。待到了醫館,車伕扶著她坐下,醫館的坐館大夫看過她腿上的擦傷,沒開藥方,只給了她一瓶金創藥。



陸曈接過來傷藥,就要離開,誰知一起身,頓覺眼前暈眩,險些栽倒在地。



一隻手從旁伸過,扶住了她。



她道:“多謝。”



扶住她的那隻手溫暖,從手肘落至她腕間,久久沒有鬆開。



陸曈察覺出不對,驟然甩開他的手,卻迎上少年略顯詫異的目光。



他說:“你中毒了。”



陸曈面色微變。



“寒蠶雨”沒有解藥。



芸娘做的毒藥大多沒有解藥,卻又會為了避免她即刻毒發身亡,將毒藥的份量與毒性控制的剛剛好,恰好在一個邊緣的位置。既能讓她感知毒發的痛苦,又能讓她不至於在這種無邊的痛苦中死去。



能撐過這段苦楚,就活,反之,則死。



她已熬過七天七夜,“寒蠶雨”最兇猛的時候,餘毒不至於令她有性命之憂,但仍藏在體內,需等這一日日寒雨的折磨過後,方才漸漸融入她的血肉之中。



她不知對方會醫術,只稍稍搭脈,就能察覺出不對勁來。



陸曈緊緊握著手裡的金創藥,低聲道:“沒有的事。”轉身想走。



卻被一隻手拉住。



少年蹙眉盯著她,緩緩重複了一遍:“你中毒了。”



聲音篤定。



被對方抓著的地方忽而變得灼熱起來,彷彿一直想要隱藏的、最難堪的部分被人揭開,她想要掙脫,但“寒蠶雨”的餘毒仍令她十分虛弱,連反抗都顯得有些無力。



醫館的坐館大夫被少年找來給陸曈看脈,看了許久,一臉為難道:“這……恕老夫無能,實在看不出來這位姑娘哪裡有中毒之症啊。”



二人同時一怔。



芸娘用毒高明,若她想藏,天下間高明醫者也難以察覺端倪,“寒蠶雨”亦是如此。



陸曈意外的是,醫館的老大夫沒能看出中毒之症,這少年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卻能一眼看穿,恐怕對醫經藥理之理解,已是世間佼佼。



她便沉聲道:“既然如此,應是公子看錯了。”言罷就要離開。



那少年卻又將她攔住,這回語氣已有些責備:“你怎麼總想著要走。”又冷道:“身為醫者,萬沒有讓病者離開的道理。”



“既然他不能治,我來。”



陸曈愕然。



其實那幾年,她在山上被芸娘銼磨得也沒了什麼脾性,凡事難以令她掀起波瀾。偏偏在這青衣少年面前罕見地有一絲慌神,她竭力同對方解釋自己並沒有中毒,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對方卻鐵了心般要將這濟世的菩薩做到底,非要為她藥到病除。



“我遲遲不歸,爹孃會擔心的。”陸曈道。



少年點頭:“確是如此。”下一刻,他看向陸曈:“你家在何處,我同令尊令堂親自說明。”



陸曈:“……”



她自然不能帶對方回去,否則芸娘見了,說不準會將他當作下一個藥人。



他見陸曈不作聲,便做主帶陸曈去了鄰近的客棧。



“你若想給家人傳信,告訴我就是,他們也可來這裡陪你。”



陸曈抿了抿唇:“不用了。”



她想,這人或許只是一時興起,無法安放自己氾濫的好心,待到了夜裡,他們都睡著的時候,她再偷偷離開也不遲。



陸曈是這樣想的,但沒料到對方的執著遠遠勝於她想象。少年身邊跟著的那個車伕似乎有功夫在身,一雙耳朵靈敏至極,夜裡她才將門打開一條縫,就被對方追了出來。



簡直是故意看著她。



陸曈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她想,對方莫不是想要擄走她,蘇南城中的花樓裡,許多姑娘都是小時候被拐子拐走才墮入風塵,落梅峰的亂墳崗時常有染了病被丟棄的清倌屍體,她就曾掩埋過許多具。



但若要擄走她,何須這樣麻煩?還要將她關在客棧中,白白浪費銀子。



沒想出結果,陸曈索性就不想了。想著靜觀其變,若這二人真有歹心,她就拿醫箱的毒藥毒倒他們。



但這二人竟是真的在為她治病。



車伕按青衣少年寫的買來各式各樣的藥材,那少年便在屋中鑽研方子搗藥,每日煎了藥喂她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