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02.第六章 磨刀霍霍

玉皇觀原本不是神霄宮的地盤。




它是神宗時建的, 體量也不大,畢竟神宗信佛道也沒信得像當今官家一樣瘋,宗教人士就拿不到那麼高的預算, 大體上是一座清幽而樸素的道觀。




而今帝姬來了,但也並沒有給前殿和大殿搞什麼花團錦簇的玩意兒,黃袍加身這種後世經常為各路神佛搞的儀式,在趙鹿鳴這不存在。




笑死, 她光是操心靈應軍的吃喝拉撒已經用盡洪荒之力了, 每一個銅板花出去都得有來有回,哪有功夫搞這個。




但她也不擔心有人批評她怠慢了她那被上了尊號的玉皇爺爺。




畢竟她已經帶來了給玉皇爺爺最重要的貢品——德音族姬。




那位太原知府到了道觀門口,有人聽完通報就迎他進去, 但沒立刻放他見帝姬,而是請他在前殿稍等等, 同族姬大眼瞪小眼一會兒。等到帝姬吃完果子, 點一點頭, 再將他帶進去。




山東大漢,國字臉,而且看起來皮膚有些黑, 還有點瘦, 這就不太符合我大宋文官珠圓玉潤白麵微須的標準,四十多歲,但五官是很端正的,一點也不拉胯,因此總體來說還是很有風度。




這就能解釋那個關於張孝純的八卦, 據說這人出身貧寒,但年少有為嘛,被一位姓吉的老鄉看重, 不僅資助他,還將女兒嫁他,而且還跟富弼嫁女似的,夫人病逝,就再接再厲地嫁一位自家女兒進去,一直到好女婿扶搖直上,當了河東路經略安撫使,兼知太原府……還是對老丈人一家子不離不棄。




按照當時的道德觀評判,至少是個厚道老實的人。




見帝姬也是很老實,帝姬在上首打量他半天,這位知府的頭是抬著的,但目光始終往下放,從講起第一句客氣話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開始,到途中感謝帝姬的靈應軍救百姓於危難之中,再到稱讚帝姬的純孝,稱讚官家的修道,修道好,修道妙,修道修得大宋百姓呱呱叫,總之就是四平八穩,一點也看不出心裡在想啥。




帝姬看看他,再看看這幾個代表譚稹來的小內侍,以及仍舊在外面走來走去,搬運禮物的僕役。




“譚帥忠勤為國,皆在爹爹,在諸位相公心中,何必如此勞謙?”




小內侍非常得意,但又不能挺挺胸,“譚帥說,仙童為大□□福祉,與德音族姬千里至此,不辭勞苦,我輩世中俗人,所謀者不過百年,奉上這些俗物,豈足供奉神前?還望帝姬不嫌棄,這便是奴婢們的一份心了。”




上首處的帝姬看看小內侍,再看看坐在一邊依舊垂著眼皮的知府,笑眯眯地側過頭,向盡忠點一點頭。




小內侍們被請下去了,跟盡忠聯絡一下感情,講一些只有宦官們才會聽的話,當然不能在馬廄裡講,也不能一邊吃麥飯喝菜湯講,宦官們有本事將自己的生活收拾得舒舒服服的。




這間收拾得乾淨明亮的屋子裡,目前就剩下了張孝純和帝姬,以及帝姬身後那一群從靈應宮帶出來的宮女。




帝姬盯著這個中年文官看。




很顯然對方有點迷茫,在認真思考他為什麼不能同宦官們一起出去——哪怕帝姬尋宦官有話說,放他先走都比給他留下來要對勁些吧?他倆有啥話說啊?這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看他幹啥啊?他家裡確實有倆犬子沒結婚,可也配不上她啊。




有點尷尬,但聞聞茶水的氣味還很香,這位知府雖然迷茫,但並不慌,他想了想,大大方方地直接開口問:“帝姬駕臨晉城,可有用臣之處?”




“有。”她答得很快。




張孝純就更迷茫了,將手裡的茶杯放下,“請帝姬明示。”




帝姬盯著他,等了一會兒,發現這個謹慎的中年人就是不會喝茶,還有點遺憾。




“我是為翁翁而來,”她說,“翁翁給我託夢了。”




任誰聽到,都覺得這很可能是個“這故事說來話長”的開頭,而且還是一個充滿神棍意味的故事開頭,那麼謹慎的中年人又一次拿起茶杯,就沒什麼問題。




“翁翁說……”




謹慎的中年人喝了一口茶。




“金人要打過來了,”她說,“直奔太原。”




謹慎的太原知府一口熱茶就噴地上了,非禮勿視也被他丟到了腦後,滿眼驚詫,甚至是驚恐地看著她,眼睛裡幾乎要跳出大字:你這個小姑娘怎麼這樣的啊?!




帝姬的形象已經詭異得無以復加,而且是不斷破碎再重塑——而張孝純本人並不是個天真憨直,不諳世事的。




他覺得,帝姬和靈應軍都實在是太古怪了。




……比如說他來時看到的那一切。




……那時他對帝姬的印象還是頗有轉變的。




河東路的道士分兩種:




一種是普通道士,要麼不入世,入世就是給人做做道場,換一碗飯吃;




另一種是神霄派道士,人家既不出世,也不會輕易給哪個土財主做道場,人家都是和權貴們結交來往,並且恨不得圈地跑馬給太行山都圈進道觀裡去當“荒山”;




而今張孝純的轄區來了第三種道士,還是白鹿靈應宮這座頂級神霄宮的道士,不下館子也不搶瓜農的西瓜吃,而是穿個短褂幫忙修補危牆,給老百姓看病,甚至見到有房倒屋塌的,上去幫忙刨人再挖坑埋人一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