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七十八章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高原上的風裹著沙塵,在關中平原上打了個滾,將自己烘得熱熱的,衝進了終南山。




但老種相公早有準備。




他將一株白牡丹種在枝繁葉茂的樹下,樹葉將陽光遮擋住,又將熱氣慢慢地透下,滋養著這柱被養得很精心的花苗。




花苗漸長,到了四月裡,白似玉一般的花苞就自枝條上長了出來。




老種相公連魚也懶得釣了,一天到晚恨不得打地鋪,就守著花開。




種十五郎就是此時回來的,一回來就伸手去摸那花苞,恨得种師道只嘆自己沒有個鳩杖,否則必須當頭痛打一頓。




“你怎麼回來了?”




跑了一圈的小夥子摸摸頭,“事情都了結了,侄兒L就回來了。”




老種相公想想,總覺得兒L孫們在他面前提到過,種十五郎此次去興元府,除了送糧外還有些別的事。




老人板起了臉,“你此去興元府,怎麼全沒些長進?”




“侄兒L親手殺了幾個賊!”種十五郎說。




老人聽了依舊面沉如水,不肯給他一個好臉色。




“侄兒L還拜訪了幾位蜀中的大儒!”種十五郎說。




老人面色稍霽,捻捻鬍鬚。




“侄兒L求朝真帝姬親手寫了符籙,保伯父平安長壽!”




老人手裡雖沒有鳩杖,卻還有一個澆花的水壺,就很想往小侄兒L頭上澆一澆,看看他腦子裡都有點啥。




種十五郎沒察覺,伸開兩隻手揮舞,眼睛亮閃閃的,“燒了沖水喝,可好了!”




种師道就眼睜睜看著他那張開的雙手上下揮舞,奔著他那嬌弱可憐的牡丹就去了。




符籙寫了一張,種十五郎也只求了一張,放在案几上,墨是極好的墨,紙也是極好的紙,尤其是符裡還攙著極工整漂亮的瘦金體。




旁邊的小僕斟了茶送上來,種十五郎立刻很細心地將符籙往旁邊挪一挪,生怕沾了水。




現在他們轉移回老種相公的書房裡,而不再摧殘那株牡丹了。




老人瞥了一眼,仍不言語。




“不愧是神仙,帝姬實在客氣,她同侄兒L說,若我還想為誰求符,她也一併寫了。”




“你可知道,”老人忽然說,“你的兄長們帶你去靈應宮,原是別有些用意的。”




種十五郎眨了眨眼,“侄兒L知道。”




“那你還回來作甚!”




“侄兒L不願尚主,”他說,“願效父祖先人,死於邊野,馬革裹屍。”




白髮蒼蒼的老人望著這個坦坦蕩蕩的少年,忽然就愣了。




這話說得好嗎?




如果是別人家兒L孫說出這句話,似乎是很好,很有志氣,很值得誇讚的。




可種家兒L孫已經有許多馬革裹屍而還者,這話由少年說出口,對上的是他這白髮蒼蒼的老人,种師道就說不出什麼稱讚的話了。




他在那一瞬間是驕傲而自




豪的,看看他家的兒L郎們!




可那一瞬的驕傲像是沙子堆砌成的碑,立刻被無窮無盡心酸的潮水覆蓋摧毀。




老人伸出手去。




種十五郎很乖巧地仰起頭。




已經滿是皺紋與老人斑的拳頭,忽然狠狠地對著少年的額頭來了那麼一下!




種十五郎捂著頭跑掉了,他在伯父這裡沒得到安慰,但是可以出門遛彎找回來,有許多疼愛他的老兵會拉著他去自己家中,給他做些地道家鄉風味的,熱氣騰騰的飯食。




伯父這裡就不忙著吃飯了,老人拿起了那張符,眯著眼湊近了仔細看一遍後,從案几下拿出一個小匣子。




他並沒有真將它燒了沖水喝,而是很妥帖地將它收進了匣子裡。




“三郎可在?”




“以你觀之,”老種相公用竹箸戳戳那條烤魚,“靈應軍如何?”




“軍容甚整齊,”他很簡練地說,“比西軍不如,但已非團練義勇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