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七十一章

這是一個大家很繁忙的春天。




興元府在忙什麼就不必說了,朝真帝姬從早到晚一口水也想不起來喝,為了調集物資平抑物價忙得不可開交,而一路奸商們為了繼續讓物價飛漲也忙得不可開交;




遼人在忙什麼並不出奇,繼續被痛打落水狗,我逃你追我插翅難飛,遼帝跑到哪,金人就追到哪;




西夏大侄子的表已經奏上,稱藩於金,吳乞買也很客氣,賜了一塊陰山以南的土地給西夏作為見面禮,兩家其樂融融;




大宋也忙,山東有張萬仙,河北有高託山,轟轟烈烈地反了官家的,當地地方官就灰頭土臉,一邊鎮壓,一邊上表調兵;




反正是大家各有各的忙。




但終南山下的莊園裡,到底還是有人可以很清靜地賞一賞春光的。




林中有溪流潺潺,匯入池塘。




池塘旁有老翁閉目靜待,魚竿穩穩。




布衣,素巾,整個人瞧著和山裡垂釣的老人相差也不太大,但一旁侍立的人雖著常服,但身材壯碩,皮膚黝黑,眉眼間自帶勇武之氣,不覺就顯出老翁的身份了。




老翁坐在那等,一旁的中年男子站在那等,還有一個年輕些的少年蹲在旁邊探頭探腦,等了許久,沒忍住,小聲嘟囔:




“一清早就打了三斤的窩,到現在也沒釣上來三兩……”




老翁的魚竿突然就飛了起來!竿如弓,線如弦,長虹貫日!“啪!”地一下,魚竿精準地拍在了少年的腦門兒上!




少年捂著被彈了一下的腦門兒,既不敢怒,更不敢言,只能眼淚汪汪一下。




雖然少年遞的臺階不太穩,但老翁終於是結束了他徒勞而無進益的上午活動,有點不大高興地走了下來。




當他將魚竿和裝了兩條手指長小魚的魚桶一起遞給男子時,這位老翁甚至顯出了一點如釋重負的神色,於是誰也沒辦法將他和名滿天下的“小種相公”聯繫在一起——




當然,這是很多年前百姓們對他的稱呼了,現在他取代了他的伯父,成為了新的“老種相公”。




“近日裡有什麼事?”




“金酋的表送去了興慶府。”




“嗯。”




种師道面色不變地往前走,他雖鬚髮皆白,坐在那是個老朽模樣,可走路時卻帶起了一股凌厲的風,令身後的子侄們必須大踏步才能跟上。




“還有李永奇這兩日在購置糧食,組建商隊,往興元府去。”




老人腳步略停了一下,“他去年不是剛去過?”




“聽說興元府有小人作亂,為難朝真帝姬。”




种師道轉過頭,看了看他,“入內詳些說。”




一清早陪著老人看魚而不可得的小夥子就精神抖擻起來,“阿兄!你同伯父去論正事,我跑一圈馬去!”




阿兄死皺著眉看他,伯父略皺著眉看他,但誰也沒吭聲,由他脫韁野馬似的噠噠噠跑了。




“先論正事。”伯父最後說道。




种師道和帝姬是一點交情也沒有的。




與出身不好人緣不好大半生不得志,一路被髮配到蜀中去當通判,撞上帝姬的宗澤老爺爺不同,种師道出身將門“種家軍”,地道的將門子,先文後武,暴打西夏,立下了赫赫聲名,屬實是和一個十三四歲長年修道的小蘿莉沒有任何交集。




但小蘿莉暴打過王黼——王黼這人就和老種相公有仇了!




當初金兵南下,拉著大宋一起圍毆遼人時,种師道曾經勸過官家不要參與這件事:你同遼國已經和平這麼久了,勉強當個鄰居相處,你是以什麼理由出兵的呢?你要是和遼國有仇,你這麼多年不報非要現在報,那也就罷了,關鍵你打不打得過遼國呢?貿然出兵,菜給天下看,你是準備笑死金人好繼承他們的勃極烈嗎?




總而言之,老種不樂意,力主毆打遼人的童貫和王黼就非常憤怒,仗還沒打完,种師道先背起一口鍋,被王黼在背後狠狠地捅了一刀,上表說戰事不利都怪种師道拖後腿,沒有種師道,咱們早就收復燕雲啦!官家,辦他!




官家耳根子軟,一道詔書下去,就讓种師道退休回家當糟老頭子去了。




後來仗打得糟爛,官家又想起他,給他背後的刀口隨便糊一糊,讓他接著發光發熱,老爺子也實在是沒那個氣力再和童貫王黼捉對廝殺,意思一圈就繼續致仕,來終南山下隱居釣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