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六十七章

賞春宴上,現在沒人有心思吃飯了,更沒人有心思再賞一賞什麼潺潺的溪流,什麼繁花盛開的古樹。




他們眼裡就只有那幅畫!




那畫就在宇文時中的手裡,渾然像是閃著金光一樣,上面的鳥兒和樹枝他們是一樣也看不見了——官家的親筆!天老爺呀!




在宮廷裡吃過見過的安撫使大人還在不緊不慢地講官家的筆法,講這畫與黃筌的畫有相似,但更進一步,除卻明豔之外,更顯清麗鮮活,那鳥兒的姿態多麼可愛,安撫使大人笑道,就算不夠富貴,是不是也在當世稱得上數一數二啦?




一圈的文官那腦袋就都點得跟啄米雞似的,其中機靈的,剛剛沒跳出來開嘲諷的人就又趕緊配笑著說:“天下豈有比這更妙絕的畫呢?豈止富貴,簡直貴不可言!”




誰說這畫不夠富貴的?誰說這畫師沒見過富貴的?臉疼不疼!就問臉疼不疼!漕官呢?趕緊出來捱打站正!




漕官慘白著一張臉,已經縮到了人群后面去,想要親切地抓住老通判的手,問一句這畫究竟是何緣由到他手中的啊?




這能用機緣來形容嗎?




官家愛畫畫是真的,可官家的畫你買也買不到,他送也不會隨便送啊!




被人圍著的宇文時中餘光瞥見漕官那晃來晃去的身影,心裡也嘀咕著同樣的疑惑。




畫是帝姬拿來特意給宗澤撐場子的,這很好理解。




但帝姬為啥會特意讓他攢個局給宗澤撐場子,這就很不好理解了。




她有一百種比這更不著痕跡,更巧妙柔和的拉攏方式,沒必要費時費力甚至自己微服跑過來,粗暴地在興元府職場上開大。




思來想去都只有一種解釋:




朝真帝姬是真心敬重宗澤。




她不願意用她平時用慣的手段,那些陰謀陽謀她都不想用在這位六十餘歲的老通判身上。




她就只是真心敬重他,所以聽說他來興元府後受了同僚的嘲笑,十分不忿,非要給他找一找顏面。




可是,憑什麼?




“我以前就聽說過宗翁的名字。”趙鹿鳴說。




她的嘴角微微翹著,眼睛很是澄澈地望著面前的老爺爺。




老爺爺就有點懵,“帝姬何時聽說過臣呢?”




她想了一會兒,揮舞著兩隻手比劃,“爹爹說起天下誠實肯幹的官員,曾將宗翁的名字寫在屏風上!”




帷帳後的林間空地裡,有僮僕端著香爐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香爐裡的灰跟著走動就往外飄一飄,飄到了老爺爺面前,老爺爺忽然就揉了揉眼睛。




“臣不過是……”




“我那時還很頑皮,伸手去摸,”她立刻說道,“還抹了一手的墨!”




她的聲音誠懇極了。




紅著眼圈兒的老爺爺聽後就靜了很久。




他忽然撣了撣袍服,正了正頭巾,肅然地向她行了一禮。




這一禮,是為她幫了他嗎?




為她




攢了這個局,借出這幅畫,還要特地糊個名,專為打他那些嫌貧愛富勢利同僚的臉嗎?




不。




“臣已是花甲老人,數載後便將致仕,名利於臣已無意義,但帝姬告訴臣,臣這幾l十載的辛勞,竟都在官家眼中,臣已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