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瑞雲

 初生的明月幽幽懸在夜空,似有天女的素手舀起漫天月光,將之盡數傾倒入明月湖。於是滿湖的月光在夜色中浮動如夢。

 湖中央的樓閣燈火閃爍,以樓閣為中心向外輻射,星星點點的燈火在湖面上閃爍——那是一艘又一艘或大或小的舟船。

 謝拾幾人乘坐的小舟便是其一。

 而這道突然響起的聲音是從隔壁傳來。謝拾抬頭看去時,就見與他們相距不過數尺的烏篷船上,一道高而瘦的身影從旁邊的船艙中走出,二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怔。

 來人年約弱冠,一襲青衫,腰懸佩劍,一雙劍眉斜飛入鬢,像極了話本中豪氣干雲的遊俠兒。烏篷小船盪開湖中月色,青年站在船頭,給人以隨時飄然而起的錯覺。

 這一瞬間,謝拾腦海中情不自禁閃過許多武俠劇中高手乘風而去的經典片段。

 不得不說,此人容貌或許不是上佳,但瀟灑出塵的氣質卻勝過謝拾見過的所有人。

 殊不知謝拾心中暗贊之際,來人亦是驚歎。方才曲終之際,他在船中飲酒,卻聽隔壁小舟傳出兩聲輕嘆,一時好奇,他便隨心而動,走出船艙來與人搭了一句話。卻不料見到的是一個尤且青澀的小少年。

 雖則如此,這小少年的相貌風姿卻是他生平僅見,月光照在對方身上時,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已經醉酒,方得見天上神仙童子。

 二人一站一坐,相視一笑。

 姚九成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的氛圍:“肖二哥,你何時回了襄平?”他從謝拾身後探出身來,用驚喜的語氣招呼對面的青年,“早知你回來了,我定要上門拜訪。”

 “姚子高?你怎麼在這裡?”

 被稱作肖二哥的青年這才留意到姚九成的存在,一身灑脫風範頓時蕩然無存。謝拾明顯察覺對方臉色一黑,沒好氣地反問了姚九成一句:“你那是真心想拜訪我?”

 ——怕不是找個藉口見他妹妹。

 甫一歸家就驚聞妹妹已被許了人家,又從僕從婢女口中得知,近段時日這小子還頻繁以種種理由上門,約不成人就送信送禮,不知不覺竟然惹得自家妹妹也開始時不時在嘴裡掛上某人的名字……天知道他心情多複雜,與人決鬥的心思都有了。

 從前雖也認識姚九成,彼此關係甚至還不錯,可如今這位“泛泛之交”突然成了自家便宜妹夫,他實在很難擺出好臉色。

 姚九成厚著臉皮“嘿嘿”一笑:“肖二哥這就外道了,咱們遲早是一家人嘛。”

 聽了二人對話的謝拾立時明白這青年的身份,憶起姚九成提過的隻言片語以及此人在府城的傳聞,謝拾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好奇。

 果不其然,馬上姚九成便替雙方互相引薦道:“這是肖二哥肖慶之,顧懷璋想來不用我介紹了,肖二哥你也認得的。這兩位是我舍友,今年才入府學的新生員……”

 當下謝拾二人與陌生青年互通姓名,團團作了一揖,後者亦回以一個讀書人的禮節。這時的他看上去又不像浪

 跡江湖的遊俠了。

 不過他本就不是遊俠。

 謝拾如此想著(),腦海中調出相關記憶。

 ——肖瑞雲?(),字慶之,年方二十。是四海書肆那位肖老闆的隔房侄子,丁士德的表兄,而肖老闆唯一的女兒,就是姚九成的未婚妻。

 肖家在襄平府聲勢不小,幾代之前本是商戶,子弟讀書進學後便悄然改換門庭。

 這一代的肖家三房中,大房肖老爺走了仕途,如今已升至五品,三房的肖三爺肖老闆雖無讀書天賦,經商頭腦卻不凡,不少行業都有涉足,四海書肆便是其中之一。

 至於肖家二房,眾人提起卻惟有一聲嘆息。據說那位肖二爺本是肖家最有出息的讀書苗子,論天資才華比他兄長還勝一籌,不到三十便中了二甲進士。誰知卻年紀輕輕染病而去,肖二夫人許是傷心過度,沒過兩年也走了,二房只留肖瑞雲一根獨苗苗。

 肖家老太爺和老太太對這個小小年紀便失恃失怙的孫子尤為寵愛,許是擔心他無父無母在家裡受到慢待,分家時甚至足足分了他四成的家產,去世前又將大半私房給了他,便是他以後坐吃山空,也足以一生富足無憂。這也讓他成為府城眾多紈絝羨慕的榜樣。

 肖瑞雲卻並未長成紈絝子弟。與英年早逝的父親一般,他小小年紀便展露出過人的讀書天賦,此後一路過關斬將,於去歲參加鄉試,高中桂榜,名列湖廣第一十八名。

 中舉時他年方十九,人人都道肖家二房振興有望,賀喜之人踏破門檻。

 按理來說,這樣的成績完全可以再接再勵,赴京考會試,若是自覺把握不足,潛心治學三年後再入京赴考也不遲。肖瑞雲卻兩樣都沒選,反而出乎意料地選擇了出外遊歷。這一去,竟是足足一年才歸來。

 昔日名動襄平的他也因這一年的離家遠走,逐漸被旁的熱門話題所取代。

 而府學中又有風雲人物崛起。

 ——說的就是謝拾。

 要說與之素未謀面的謝拾何以對肖瑞雲印象深刻,一個照面就認出對方的身份,這裡頭大半都是姚九成與顧懷璋的緣故。

 姚九成就不必說了,近日事業愛情雙豐收,在謝拾的助攻下與未婚妻之間感情日益加深,閒談之際,身為未婚妻堂兄的肖瑞雲,他亦是提過好幾回。

 顧懷璋更是對其“念念不忘”。

 原因倒也簡單,肖瑞雲中舉前常年霸榜府學第一。與之有著四歲年齡差的顧懷璋縱然天賦出眾,可礙於積累不足,哪怕超越了眾多“前輩”,卻無論如何都沒能勝過肖瑞雲,永遠是“萬年老二”。

 謝拾聽他提起昔日一直壓在他頭上的肖慶之時,卻從他口吻中聽出幾分不服。

 都是少年英才,在顧懷璋看來,他不過是輸在讀書年歲不足而已。過些年月,待他積累深厚、學問大成,未必不能後來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