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九月

 永昌三十一年,帝崩。

 新帝登基。次年,改元天佑。

 天佑二年,九月。

 正是丹桂飄香時,村頭村尾遍芬芳。忽聞鑼鼓咚咚響,遙聽馬蹄噠噠來。

 快馬疾馳而過,在徐家村村尾停了下來。兩名身著皂衣的報錄人下了馬來,在鄉民的圍觀中高聲叫道:“此處可是徐宅?”

 獲得鄉民七嘴八舌的肯定,報錄人喜孜孜上前叩門,扯著嗓門大呼數聲:

 “——喜報!恭喜貴府老爺徐衡,高中湖廣鄉試第六名亞魁!京報連登黃甲!”

 彷彿在人群中投下一顆驚雷,圍觀的人群先是轟然炸開,接著便如漣漪一般一圈一圈向外擴散,歡呼聲由近及遠不斷傳開。

 “徐相公中舉了!徐相公中舉了!”

 “俺們徐家村出了個舉人老爺!”

 不多時,擴散的人群又聚攏回來,且人數比原先多了不止一倍,都鬧哄哄擠在徐宅門口,兩個報錄人都被擠得東倒西歪。

 沒有人在乎這些,他們只知道:“徐相公中舉了!俺們徐家村出了個舉人老爺!”

 “雲娘子,文哥兒,你家老爺中舉了!”

 歡呼聲中,禁閉的徐家院門從裡打開,一群人魚湧而入,不待報錄人開口,便爭先恐後朝出現在面前的徐家母子二人道喜。

 一時間,好似有千百隻鴨子在高談闊論。

 雲氏被震得頭腦嗡鳴,一時無措。

 徐家從未有過這般的熱鬧。

 從前徐夫子還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孺子時,生活拮据的一家人默默住在村尾,少有人與之往來。隨著他拜師讀書、成親生子,家境逐漸改善,與鄉鄰拉開的差距卻令人望之卻步。考中秀才時,本該熱熱鬧鬧慶賀一場,與鄉人同樂,二老卻接連亡故,喜事變作喪事……之後又守孝六年,若非徐夫子收了幾名弟子,家中有了小孩子的歡笑聲與讀書聲,徐家一度冷清如庵堂。

 多年下來,起初並不適應的雲氏如今倒是習慣了清靜的日子,儘管去年已出孝,她都少有與人往來,今日卻是避不過去了。

 可一想到這般喧囂全因自家夫君名列桂榜,雲氏那些許的不適便散了個乾淨,她連忙指揮著兒子將事先預備的喜錢拿出來,這才打發走兩個喜氣洋洋的報錄人。

 得知舉人老爺尚未歸家,鄉民們賀過喜便紛紛散去。唯有徐家族長留下一聲,咱們老徐家祖墳裡冒了青煙,得熱熱鬧鬧大辦一場!”

 雲氏連連點頭,老族長這才笑呵呵地離開,臨走之前還嘀咕著立舉人牌坊的事。

 已滿十一的徐守文如小大人一般送走了源源不斷賀喜的人,穩重的神色頓時散去,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應酬真麻煩!”

 雲氏回過頭便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扶額。再次感嘆這兒子真不像她和夫君生的。兩個斯文人怎就生了這麼個粗坯?

 徐守文直接擺爛:“是是是。我知道娘喜歡小師弟這樣的,我也喜歡,所以娘何時生一個?”

 “沒大沒小的。”雲氏臉微微一紅,瞪他,“這話你敢到你爹面前說一遍?”

 “有什麼不敢的?我爹也眼饞小師弟得緊!就差把人搶回家來當自家兒子了。”

 徐守文嘀咕一句,卻並不嫉妒。

 受到他爹看重難道是什麼好事?小師弟沒來之前,獨享這份待遇的徐守文可是三歲識字,四歲背詩……得知他爹要辦私塾時,徐守文才是最高興的,多幾個難兄難弟替他分擔他爹的關注不好嗎?

 事實證明,其他師兄弟都不行。只有小師弟最了得,竟然能一躍成為他爹“心頭寶”,連徐守文都常常退居二線之地。

 這也讓徐守文這幾年的學習環境寬鬆許多,不必像兒時一般成天被他爹緊盯。

 哪怕被小師弟帶動捲了一些,但也不多。更何況,自己卷總比被逼著學習更自由。

 為備考鄉試,徐夫子早在兩個月前便提前出發了,徐守文頓時迎來一段自由快樂的小日子——親爹就是夫子的痛苦誰能懂啊?假期和上學沒差別,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今日報錄人的出現雖然為他帶來了喜訊,卻也意味著噩耗。提醒徐守文,徐夫子就要歸來了!

 想起書房裡還未完成的功課,徐守文一個激靈從門檻上一躍而起:

 ……救命啊小師弟!

 ……急急急!急需小師弟吸引親爹注意力!

 ·

 “……我是什麼引怪工具人嗎?”

 得知徐守文的來意,謝拾險些脫口而出。想到徐師兄並不明白來自“仙境”中的詞彙,他又將湧到嗓子眼的話吞了回去。

 ……稍稍有些無人分享的寂寞啊。

 九歲的小少年不再是幼時那般圓滾滾的一團,早已褪去嬰兒肥的臉上初初顯露出分明的輪廓,一眼望去便如初生的嫩竹。

 與徐守文並排坐在柿子樹下的他微微歪頭,將紅彤彤的柿子遞給徐守文,自己叼過另一隻柿子:“徐師兄何必憂心?”

 徐守文還以為小師弟有何金玉良言,卻聽他含糊不清地道:“大不了挨一頓戒尺,都捱過這麼多回,還怕多一頓不成?”

 徐守文:“……”

 徐守文咬了一口柿子,故作惡狠狠道:“幸災樂禍豈是君子所為?阿拾你這般隔岸觀火,當心我把火引到你身上來。”

 “徐師兄要怎麼引火?”謝拾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兩個月假期絲毫沒有閒著,功課都認真完成,他這麼乖,夫子豈會責怪?

 徐守文發出一聲黃鼠狼偷到雞的“奸笑”:“白雲觀小神仙?鐵口直斷送子金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請問小神仙仙鄉何處?又該如何稱呼尊號?”

 “啊?徐師兄你怎麼會知道?”

 謝拾忍不住捂臉,耳根直冒火。

 這種事情,他也不想的啊!

 誰讓那些香客一開口就問子嗣,偏偏他身上又有一隻系統時不時提醒他[這人身上有一股微小的生命氣息,應該是已經懷上了],他哪能不實話實說提醒一二?否則若是香客為了求子瞎吃藥,或者一個疏忽大意將肚子裡的小生命折騰沒了怎麼辦?

 一如昔日系統尚未覺醒時,他在夢中獲得神秘啟示,隔日將有大暴雨,便毫不猶豫告知堂兄,阻止謝松上山採藥——後來謝拾才知道這是來自系統的緊急天氣預報通知,預防宿主暴雨天亂跑,一不小心提前夭折。

 一來二去,類似之事不過多出現了幾回,謝拾就成了莫名其妙的“送子金童”。

 謝拾:“……”恕他拒絕!

 惟一值得謝拾慶幸的是白雲觀的小神仙與謝拾的身份從一開始就不曾綁定到一起。打扮成道童模樣的他與原本模樣只有三分像,這還得感謝玄真老道出神入化的化妝技術!

 問題來了,徐師兄又是如何得知?

 面對他的疑惑,徐守文沉默了。難道要他說,自己傻傻聽信“白雲觀有個送子小神仙”的傳聞,與了得到一個與小師弟一般的弟弟或妹妹,千辛萬苦爬上白雲山,哪知一眼便認出小神仙就是小師弟?

 那豈不是讓小師弟的尾巴翹到了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