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轉變

 “……你之所以得釋,蓋因縣吏未得文書私自拘人本就不合條例，我只是與他們講了講道理，論了論《大齊律》而已。”

 陽光燦爛,白雪溫柔，因這兩日無心打掃,謝家的庭院中堆了厚厚一層雪。

 謝拾站在院門內側，腰板挺直如松。他一手負在身後，雲淡風輕地開口。竟是將徐夫子的一大段話一字不漏複述了出來。

 就連徐夫子的神情,都被他模仿得一絲不差。

 在他身前，是配合搭戲的謝松。

 話音落下，小糰子飛快地半轉身，衝全家一抬下巴：

 “……事情就是這樣了。”

 說著,他兩隻小手一合,掌聲清脆：“正是「傻松哥自投羅網，俊拾哥巧搬靠山。徐夫子智批縣史,傻松哥逃出昇天」！”

 “預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像個真正的說書先生那般像模像樣地來了一段結語，謝拾的語氣抑揚頓挫。

 迎接小糰子的是雷鳴般的掌聲。

 謝拾今日出門時沒有打招呼,家裡人倒不放在心上，只以為他又漫山遍野撒歡去了，誰知他回來時竟給了大家一個驚喜。

 ——與他一起踏著晚霞歸家的，還有幾日不見的謝松,全須全尾、活蹦亂跳。

 ——人是臘月二十六凌晨出走的，臘月二十八的黃昏就回起今日的經歷,還來了一段即興的模仿表演。

 終於明白一切並不是夢,劉氏的反應卻不是摟著失而復得的兒子痛哭流涕,而是將旁邊的小糰子摟進了懷裡，心肝寶貝似地膩歪起來：“我就知道拾哥兒是有大造化的。拾哥兒自小就聰明，這回你傻大哥能逃過一劫，真真是多虧了你！”

 “對對對，拾哥兒就是咱家的大功臣！”

 這一刻，上至謝大有老兩口，下至謝梅謝蘭姐妹倆，都不住地應聲附和，險些將謝拾誇上了天。

 “要不是拾哥兒聰明機靈討人喜歡，你這傻大哥何德何能讓秀才公替他出頭！”

 謝松：“？？？”

 不是，他這就被蓋章成傻大哥了嗎？

 想到這幾日在獄中擔驚受怕，謝松雖不悔為恩師出頭，卻後悔令全家都跟著擔憂。

 見一家人圍著謝拾喜笑顏開，他忍不住跟著笑起來。笑過，又想起鄭夫子還在獄中，他不禁滿腹愁緒，不知該如何是好。

 知子莫若父。謝木冷眼瞧著他這樣子，一看就是還沒死心，想著替鄭夫子申冤。

 兒子知恩圖報，重情重義，做父親的自然欣慰，可想到他不聽勸告自投羅網害全家人跟著操心的事蹟，老父親的拳頭也硬了。

 家裡其他人只顧著慶幸謝松平安歸來，圍著他們家的小福星兼大功臣團團轉。謝木卻沒有忘記頂著寒風出門找兒子的憤怒。

 憋了許久的怒火悄悄躥出來，謝木冷笑一聲，默默走到一邊，伸手拿起了掃帚。

 察覺到父親“慈愛”目光的謝松：“……”不妙，不妙，不妙，拾哥兒救我！

 驟然間，鬼哭狼嚎之聲響起。

 聽到堂兄呼救的謝拾從奶奶、孃親和嬸孃的懷抱中抬起頭，只看一眼就縮了回去。

 ……大伯整個人好像燒起來了呢！大哥自求多福吧。拾哥兒我也無能為力呀。

 這一天，同時回家的堂兄弟二人，享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方才經歷了獄中三天兩夜遊的謝松，回家後尚未享受到春風般的安撫，就先嚐到了老父親憤怒的鐵拳。

 就連平日裡最疼兒子的劉氏這一回都沒攔著丈夫，若不是當時她還抱著小侄兒，只怕早就衝上前去，有笑地商量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去徐夫子家道謝。

 若非徐夫子仗義出面，謝松恐怕得在牢裡度過新年。即便他不會遭受拷打折磨，牢裡又溼又冷又黑，身子骨熬壞了怎麼辦？沒有一副好身板，哪家姑娘願意嫁過來？可別將來變成靠小堂弟養的大齡單身漢。

 謝拾萬萬想不到，祖母與嬸孃她們私下竟然已經考慮到那麼遠。這天夜裡剛入夢，他就忍不住與胖狸貓分享起今日的發現。

 他激動地得出結論：“……夫子、夫子他一定是那種深藏不露的有道高人！”

 ［不，他怎麼看都只是個凡人。］

 “夫子又不曾一朝頓悟，立地飛昇，當然還是個凡人啦。”謝拾所當然地說，“我是說，讀書修行這條路上夫子一定走得很遠，夫子他好厲害就是了。雖說離‘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還有億點點差距……”

 啊這？胖狸貓心虛地舉起爪子，突然想起當初忽悠宿主的話：［讀書就是修行，修行就是讀書。你可曾聽聞有大儒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立身行道，養性修命，終有一日，一朝頓悟，立地飛昇？］

 它不由慶幸自己一開始定的目標夠高也夠玄，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能夠達成。否則宿主就該疑惑，夫子他怎麼還不飛昇？

 小糰子還在語無倫次地表達內心的震撼之情：“總之就是，難倒我們全家的麻煩，系統你都不能解答的問題，徐夫子他三下五除二，通通都解決了。”

 讀書只是為了修仙的謝拾，第一次意識到讀書人的力量。或者說，社會秩序賦予讀書人的力量。

 ［所以宿主的意思是，本以為徐夫子是個平平無奇的秀才，沒想到是個深藏不露，可以越階而戰的天才秀才？有沒有一種可能，早在當初拜師之前你三叔就說過了，以徐夫子的學問考舉人也手到擒呢？儘管知道徐夫子學問好，自詡神仙轉世的他並不覺得凡間有任何可取之處，一心只想回到安定美滿的仙境中去。故而世人汲汲以求的功名他不屑一顧。

 我夢仙境好，不與凡俗同。

 ——秀才或舉人對狂熱修仙黨而言無甚區別。徐夫子能考舉人，是秀才中的尖子生？不就是書讀得很好，那又如何？

 從前的他沉浸於仙境的美夢，在全家寵愛中長大，並未真正面對來自強權的壓迫。

 這幾天發生的事卻令他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小糰子托腮認真思考起未不定等天上走完一通程序允許他重列仙班時，這一世都過完了。

 讀書修行更是漫漫長途。

 既然暫時不得飛昇仙境，只能留在這個處處都是束縛的人間，何不在修行之餘順便規劃一條讓全家人生活更美滿的道路？

 堂兄被縣吏收壓後，一家人束手無策，他這個“神仙轉世”的仙童，空有法寶在手，也只能在家裡陪著兩個姐姐等消息。而徐夫子一出馬，就輕鬆化解了困難。

 強烈的對比令謝拾心神動盪。年齡雖小洞察力卻驚人的他敏銳地察覺出其中真諦。

 “——讀書就是修行，修行就是讀書。”他對系統的話徹底信服，“凡人雖無法力，卻能通過讀書獲得越階‘戰力’。”

 得出結論：“我要認真讀書！”

 下定決心的小糰子雄赳赳氣昂昂來到虛擬自習室前，“嘿咻”一聲，彷彿費了老大的勁才推開這扇門，系統差點給他配上熱血bgm：“虛擬自習室，給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