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這段時間,白茸的狀況一直時好時壞,偶爾醒來的時候,也經常說胡話。




沈長離後來又抽空來了兩次汀蘭宮,他來的時候,白茸一直都沒醒。




她被一日一日困在噩夢中,靈寶藥材都一筐筐抬進了汀蘭宮,用在她身上,卻沒有看到半分效果。




幻妖的幻術效力過去之後,這十日以來,她清醒時間反而越來越少,人也一天天清減了下去。




某日,沈長離把她從榻上抱起時,發現她已經輕的可怕了,整個人都像是一片輕飄飄的落葉。




他喚來巫醫:“不是說已經無礙,為何還未醒?”




巫醫給她檢查過一遍身體,畢恭畢敬道:“王上,夫人身體確實已經無礙了……或許,是因為受了精神上的刺激。”




他用懷疑的目光看看臥榻上的女人。




莫非真會因為精神刺激便醒不過來?




白茸性格很倔強,很少和他服軟,難道因為這點事情就會崩潰?




還是說,他譏誚笑了聲,就那樣的愛陰山九鬱。




沈長離說:“孤要親自看一眼。”




室內,巫醫和侍衛都退了出去。室內只剩下他,兩個侍女和紅葉。




紅葉方才不得已上前,去解開了白茸的衣裳繫帶。




少女衣裳下露出的肌膚瑩白皎潔,卻滿身都是慘不忍睹的痕跡,瘦到鎖骨深深凹下去,轉生之後,她換了一具新的身體,原本應是光潔如新生的,如今卻佈滿了傷痕。




“這叫治好了?”看了半晌,他沉著臉問紅葉。




紅葉小聲說:“最開始,白姑娘被送到這兒來的時候,身上更嚴重。”




說完,意識到了什麼,她又打了個寒顫,迅速低頭。




在場眾人都極為安靜,一根針掉下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沈長離沉默不語。




那天夜裡,他確實失控了。




那時候他處於一種極端憤怒的狀態,又因為很久沒有過——他不願將這歸咎為頭疾發作。他極為厭惡失控的感覺。




“其實,白姑娘前幾天醒來的時候,狀態還不錯的。”紅葉又說。




那幾日,沈長離沒有出現,白茸短暫醒了兩個時辰,喝了下去了半碗湯,精神狀態還可以,還和紅葉說了話。她說話細聲細氣,很是溫柔,紅葉對這一位姑娘印象極好,也更加憐憫她。




紅葉沒說的是,其實每一次,沈長離過來的時候,她的情況都會惡化。




“還有就是,師父之前說了,白姑娘靈魂不完整。”紅葉說,“因此,精神受創比旁人更加嚴重一些。”




白茸只是甘木神女的一魂三魄所化,原本靈魂就殘缺不全,比常人虛弱,又被淨火灼燒過。




一旦隕落入了輪迴,便不再會有轉世,上一次,她被燒死之後,是他花費了幾百年,把白茸復活。




沉默了半晌,沈長離吩咐華渚,“你回一趟天樞宮,去把培靈的藥材都拿來。”




幾百年間(),沈長離在三界行走的時候?()_[((),收集了不少適合培育靈魂的天地寶物,都存放在了天樞宮中。




華渚領命去了。




沈長離見她依舊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




他最終還是皺了皺眉,大手貼上了她細瘦的背脊上,給她輸送自己的靈力。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裳,沈長離察覺到,她渾身都是冰冷的。他體溫已經比常人低了,白茸如今體溫卻比他的還低,大殿中分明已經燃了火盆,地暖溫度也升了起來,按理說,不應如此。




“白姑娘身患寒疾,經常會這樣。”紅葉解釋,“體溫很低,春上的時候,夜半經常會在夢中打寒顫,藥物調理也無用,她也因為這個經常睡不好。”




沈長離想起自己在她體內的半顆內丹。




白茸原本便不是冰靈根,是畏寒的木靈根,她的身體承受不住他的內丹。




他以前沒想過,自己的內丹竟然還會有這樣的副作用。




白茸又在睡夢中打起了寒顫,緊咬著齒關,整個人都開始在夢中發抖。




“孤今日留下。”外頭天色已黑,颳起了風,沈長離看了一眼菱花窗,春寒料峭,妖王都位置偏北,其實也算不上溫暖。




“今夜,王上原本應去莊妃那裡。”他的隨侍提醒了一句。




沈長離半晌才記起來那個妃子是誰,是西北雀族前段時日送來的,他還沒和她說過一句話,也不記得她全名叫什麼了。




他自小獨來獨往,很厭惡別人碰他。少年時代習劍,和其他劍修對陣時候偶爾會身體碰撞,都會覺得心中不適。




最開始,但凡對他表現出曖昧意思的女人接近一點,他都覺得噁心得想吐。楚挽璃那一晚在山洞中肆意摸遍了他的龍角龍身和隱私部位,把他全身都玩了一遍了,他當時就很想砍了她的手。那次之後,他再沒有化回過原身。




只是什麼都是可以練出來的,如今對坐著,他已經可以剋制自己不表現出來厭惡了。再多些時候,想必也可以和其他女人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交合,到時候,白茸也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了。




如今,在這些妃子心中,這位年輕的新君是個文雅溫潤的青年,除去個性略微冷淡,也挑不出其他錯處。




“今晚你去。”他吩咐灼霜。




灼霜化身的人形和他生得很像,神態也足有九分相似,不熟悉的人幾乎分辨不出來。




灼霜領命而去。




沈長離把白茸從榻上抱了起來,吩咐侍女給她沐浴淨身。




白茸一直沒醒。




夜間外頭寒風呼嘯。




沐浴後的水汽味道似乎還氤氳在空氣裡,他想到了雲山的溫泉行宮,天闕以前倒也是個會享受的。




等白茸醒來了,他預備把她也放在宮中。




妖宮中沒有品階,只是根據各個妃子的出身血脈來排列的,若是可以有子嗣,便能升一級。白茸是人,品級自然是最低等。不過他不在意這些事情,也並不想給她多特殊的待遇,




()最低等很適合她。




他抱起白茸,將她放在自己懷裡。




兩人體型差很大。白茸依舊沒醒。他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具傷痕累累的身體,第一次放輕了動作。




外頭寒風呼嘯。




把細瘦的少女抱在自己懷中,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感觸。




“你若是乖順些,我便不會再如此。”他說。




像是說給白茸聽的,也像是對自己說。




他想,白茸怎麼就意識不到,他可以不要她,但是她只能是他的,她從前那麼愛他,只想嫁他。她穿鳳冠霞帔的模樣自然也只能給他看。白茸自己不識抬舉,不識趣,那也怪不得他。




幾百年過去了,夜間,兩人第一次像是一對尋常小夫妻一般,一起歇在榻上。




男人細長的手指把玩著她一縷黑髮,她的黑髮和他的,都鋪在枕上,混在了一起,人間有結髮兩不疑的說法,他想,白茸若是聽話了,以後,他們也可以辦個昏禮。




她安靜地睡在他懷裡,小小的一團。他比劃了一下,她的腳掌差不多才有他的手長。




他把她往懷中壓了壓,給她渡過去靈力,他的靈力能緩解白茸身上寒症。




過了一會兒,白茸慘白的面容浮現了些許血色。




睡夢中,她依舊蜷縮成了一小團,是極端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睡姿,背對著他,又被他摟入了自己懷中。




她以前是這樣睡的嗎?




以前的他和天闕一般的蠢,如今,他自然不會再走這可笑的老路。




以後她便安心待在這裡,做他後宮中的一員。




第一日天矇矇亮的時候,沈長離便走了。




因為陰山九鬱的事情,最近已經穩定的妖界格局又開始重新動盪。




原本因為他砍斷了胡九的尾巴,青丘也對他不服。




最近藉著陰山世子被砍頭之事,之前從青丘狼狽出逃的胡九又開始蠢蠢欲動。




沈長離的血統也受到了質疑,他身上原有一半的人類血統。




胡九說出了他以前在青嵐宗的往事,沈負雪作為修士之首,助紂為虐,手上沾過不知道多少妖族的鮮血,他親手在狐山肆意屠殺狐族,甚至連鏡山赤音,在人間時,也曾被他重創。




沈長離來自九重霄,現在依舊是仙身,就算他本體為龍,有天闕的龍骨。但是論跡不論心,單看他的行事,他與天闕完全不同。




讓一位王統率妖界,顯然十分荒唐。




胡九打出的口號收到了一小部分妖的贊同。




眾妖如今也分為了兩派。只是,目前,明面上支持沈長離的依舊是多數。




他實力實在是太強,又從不心慈手軟,行事隨心所欲,手腕強硬,眾妖並不敢輕舉妄動。




陰山雖為四大部族之一,但是位置位於西北蛇域,赤蟒如今完全歸順了沈長離,對面還有老對頭鏡山虎視眈眈,陰山造反,想突破蛇域也有難度,遑論攻到外界。




沈長離的幕




僚覺得這一步棋沒走好:“王上若是想除去陰山九鬱,可以用其他辦法,徐徐圖之。”




而不是用這般簡單粗暴的辦法,倒是給了對面話柄。




沈長離淡淡道:“他該死。”




他尋了那麼久的合歡神木,被陰山九鬱從溫泉宮中偷走。




取了他一顆頭,已經算是寬宥了。




不然按他性子,陰山九鬱會死無全屍。




沈長離對自己的東西佔有欲十分強,外人不能碰一根手指,自小便是如此。




況且,他也早想打一場仗了,清理門戶,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藉口。




他上位太過簡單,必然根基不穩,需要一場徹底的清洗和屠戮。




合會結束之後,他先回了一趟汀蘭宮。




他最近開始習慣,每日晚上都過去看她一會兒。




白茸依舊沒有醒,但是面容似乎多了點血色,因為這幾夜兩人一直歇在一處,有他渡氣,白茸夜間體溫有回升,也不再發寒疾。




沐浴後,他脫了外裳,便習慣性上榻摟住她。




他最近開始習慣了和她睡在一起。




適應速度之快,讓習慣了獨來獨往,還厭人的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




白茸一直斷斷續續沉浮在夢境中,她夢到了許多許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