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白茸如今想來,或許,他確是對無數個女人都說過這樣的話吧。




她輕輕一笑,看向那對小童。




人長大成熟了,總是會變的,少年長成了男人,曾許下的諾言,也隨著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如風一般消逝。




她也該長大了,逐漸成為別人的依靠。




霍彥道:“帶你參觀參觀金陽宗,你也難得來一次,不如




今晚便宿在這裡,我與你準備了客房。”




白茸剛收了他的照顧和禮物,不好意思直接拒絕,聽之前那些刀客的意思,金瑜應是不在,她便答應了。




白茸傳音給顧寐之,說今晚不回去了。




霍彥口才好,與他相處很愉快,晚膳味道也極佳,有西北風味。




白茸用完膳,沐浴後,方覺渾身舒爽。




霍彥喚了兩個小丫鬟,給她送了一罈子酒,說是本地特產,葡萄釀造的,喜歡可以試一試。




或許是最近太勞累,白茸竟真好奇,給自己斟了一杯,小小抿了一口。




她以前滴酒不沾,酒量極小。




酒面泛起了一點波瀾,口感醇厚,但是回味起來,又有一點說不出的澀,還是挺好喝的。




她雙頰泛起淡淡的酡紅,只呷了半杯,便覺得頭腦有些昏沉。




淨口後,白茸昏昏沉沉上了床,沒多會兒,便睡著了。




西北白日炎熱,夜間卻有幾分涼爽。




白茸睡得很不安穩。




雪白輕薄的床帳簾幕在風中翻卷,帶來了一縷清冽的木香。




她身上濃重的薔薇水香味,揮之不去。




與顧寐之同吃同行這些日子,合歡宗有用濃香的習慣,她很自然的也沾染上不少。




男人薄而漂亮的唇貼近,卻沒有碰她,只是停在她唇邊,輕聲說:“將我的鱗片還與我。”




似有人掀開了她的袖子,帶著涼意的修長手指,要剝下緊貼在她手腕上的鱗片。




白茸在夢裡中掙扎,下意識便伸手死死捂住,這鱗片救過她好幾次,她不想莫名其妙交出去。




他細長有力的手指頓了一瞬。




“不願還我?”他聲音裡含著一點涼薄的笑,“白茸,你還想要幾個男人服侍?莫非還想享齊人之福,你配麼。”




因為無法飛昇,他靈力滿溢,身體狀況紊亂得很,無法釋放的靈力在經脈中亂衝。




所以才會這般浮躁。不然,他碰都不會碰這般女人一根手指。




他□□著她柔軟嫣紅的唇。




弄了很久,方才俯首,慢條斯理含住。




應是聽他的話,把顧寐之當成她新夫君,夜夜笙歌了吧,之後是不是就該成禮了?正好,倒是可以與他與楚挽璃的婚禮同一日操辦。




日期不如就擇定在他們原定的婚期那日吧。至少,也算在那一日,把自己嫁出去了,是不是。




青年氣質清冷高華,在人前一貫寡言剋制,只會在她面前露出這種模樣。帶著濃烈惡意的侵略性與不加掩飾的放浪。




太久沒見,開始了,就無法停了。




唇舌糾纏在一起,她連喘息都沒有漏出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外頭打更聲,雞鳴陣陣。




渾身盜汗,白茸陡然驚醒起身時,身上的白色中衣已經汗溼了。




她捂著胸口,烏髮披散在雪白小巧的肩頭上,還在激烈地喘息。




光敞的室內什麼都沒有,只剩下如霜似雪的月光流了滿地。




……




許是因為妖祭即將到來。




空間亂流波動極大,妖氣四溢,人間妖物四處橫行。




童歡在客棧下榻,剛坐回床榻上,便聽得外頭隱有聲聲狼嘯,忍不住笑著說:“這狼是不是也叫春了。”




李疏月只是安靜坐著,他穿著一身玄衣,衣衫半遮半掩,露出半截秀氣的鎖骨,坐於床榻上。




“像你一樣。”她輕笑著,坐回他懷中,撥弄他的睫毛,“再叫幾聲給我聽聽。”早聽說獸族男人,在榻上都很會喘,放浪得不行,李疏月算是保守的。




他那段特殊時期已經過去了,夜間,兩人卻依舊宿在一起。




李疏月不理會,也不回應。




童歡也習慣了他如此寡言,她躺在少年懷中,反覆描摹著他眼尾一點潮溼的紅意:“我瞧昨日,你與那小茸姑娘聊得倒是好。”李疏月很少與人說這麼多話。




“你們是不是都喜歡這般溫柔姑娘?“




李疏月輕聲道:“是。”她確實是很多妖獸會喜歡的人類。




童歡脆生生道:“我可不溫柔,那你喜不喜歡我?”




他聲音喑啞:“我恨你。”擁著她的手臂卻半點沒有卸下力道。




李疏月剛成年時,在妖界遇到了空間亂流,被亂流從裂縫中衝入了人間,受了重傷,隨即被一個邪修捕走,被用化形丹強迫顯出人形,輾轉被童歡拍下。




童歡出身合歡宗出名的家族,是下一任族長的候選人,她修為高,模樣又生得漂亮,在宗內從來都是眾星捧月,這麼多年,她沒有拋棄他,在外人眼裡看來都是一件奇事了。




可是也只是如此了,童歡周圍經常有各種爐鼎,甚至常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當著他與其他男人親熱。




這種時候,無論她如何軟硬皆施,他都不會碰她一下。




可是,童歡也知道,他放不下她。




“那你恨。”童歡咯咯笑著,揉捏著他髮間尖耳上的絨毛。




“什麼時候也化回原身讓我玩玩?”她給他拭去額上一點汗水。




李疏月一言不發,這麼多年,他始終未曾突破這個底線,依舊固執保留著自己的一點所剩無幾的尊嚴。




童歡本能察覺到他今晚有些不對。




和許多同類一樣,李疏月性情敏感,又寡言乖張,不過,這麼多年,除去因為無法剋制的嫉妒,弄傷過她幾個爐鼎,總體還算是聽話,與人類男人比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她還是很中意李疏月的。




童歡睡著了。




李疏月看著懷中少女白皙的面容,正無知無覺躺在他的懷中,他的瞳孔已經變成了尖細的獸瞳,五指上化出了尖銳的爪子,只差一點。




……他到底還是下不了手殺她。




“還要等到幾時?”說話的是一頭赤狼,他在窗前沉默等了他許久,已經等到幾分不耐煩。




等到妖祭的時候,玄天結界會




短暫打開,九州有四個點位,可以通過空間裂縫回到妖界,赤狼與李疏月預備好去的便是其中一處,那一處,可以直通青丘,青丘聚落內,多貓狐狼虎等走獸,赤狼的老家也在此處。




李疏月繫好衣裳,從凌亂的床榻上起身。




金合歡葉熬的藥確是有效。




他從窗口一躍而下,姿態輕盈,落地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赤狼道:“變回原身吧,你這般不憋屈嗎?”還是用原身舒暢,不是在這該死的人界,怕引人注目,他壓根就不願意用這人形。




少年模樣緩緩變化。




清朗的月色下,耳邊風聲呼嘯,那道巨大的漆黑身形越跑越快,幾乎與風相融。




李疏月一路都沒有回頭。




……




另一邊,金羽真人也正尋著神女神魂。




他乘雲去了上京,青姬被囚於上京宮中,也有幾百年了。




按理說,天下大亂,應會有大批亡魂進入地府,六道輪迴,因果不爽,方才是天道的平衡。




可是如今,沈雲逸成功登基,三王之亂沒有爆發,也自然沒有那樣多的亡魂。




有人在逆天改命。




並且,這涉及無數人的命格,想必業力反噬也會極其兇猛,如此狂悖之人,世間也少有,卻不知到底是誰。




金羽真人一路進了皇宮,去了囚龍之地。




他此番有兩個任務,一個是去探視被囚禁的青姬,另外一個,便是尋找神女神魂下落。




那一身青色宮裝的女人還在,纖細雪白的腳踝上繫著金色的鐐銬,烏黑如墨的髮絲披散在肩,神情卻與幾百年前不一樣了,沒有憤怒,沒有癲狂,反而有幾分淡淡的釋然與滿足。




“喲,倒是稀客。”青姬朝他笑道。




金羽真人站定,籠手於袖袍之中,掃視過她:“此番,我是來人間尋找甘木神女的神魂。”




聽到這個名字,青姬金色的瞳孔擴大了一瞬,面上含著的笑意卻沒有變化。




千年前,回到了仙界的神女修為精進極快。後來,她卻因為人間的事情,觸犯了天條,按理應受雷劫。




處刑時卻出了意外。




天闕已經身隕,他的護心鱗卻依舊死死隨附在他心愛的女人身上,替她受了那三十六道天雷。




仙界處刑不了她。最終,由若化神君做保,將甘木帶出了天牢,後來想法子給她洗脫了罪名,恢復了清白,




這麼多年,神女仙力越發精進,在仙界地位也水漲船高,大有成為若化繼任的司木神女的勢頭。




如今,天劫將至,仙廷派人去尋神女時,卻發現神女正在沉睡中,三魂七魄不全,三魂少了人魂,五魄則只剩了雀陰與非毒。




若化神君說她是因為意外流落了人間,他也一直在尋找,卻也遍尋無果,不知到底去了哪裡。




神女神魂絕不能落於天闕之手。




青姬掩唇笑道:“你該知道,我們全族都有多恨她吧。”




金羽真人道:“天闕與神女之事,不過是底下口耳相傳的風流韻事罷了,神女冰清玉潔,與天闕不曾有過任何首尾。()”




青姬只是冷笑。




騙別人還能騙騙。




可是,天闕的兩片心鱗都給了甘木,龍類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條公龍一生也就能有這兩片。




青姬道:若我知道她的下落,定然已早早喚人將她千刀萬剮,不需等你再找上門。?()?[()”




金羽真人笑道:“真是因為如此,我們才要尋她,不會讓她落與你們手中。”




金羽真人倒是沒再與她糾纏此事,他打量著青姬面容,視線掃過她:“你身上,如何會有這般毒烈的曼珠沙華毒素氣味?”




她面容雪白,下頜和脖頸上蔓延的紅色紋路便分外明顯。




青姬被囚在此處,去哪裡能身中如此奇毒,看起來也不像是新有的,竟似浸潤已久。




青姬笑著:“是,算起來,已有二十餘年。”




從她知道自己懷孕開始,便給自己種下了這種毒。




金羽真人道:“毒素殘餘體內如此之久,怕是沉痾難返,神仙難救了。”




她眼睛生得極美,雪膚烏髮,高挑窈窕,是人世間少見的大美人,從頭到尾無一處不驚豔,沈長離模樣大多是隨了她,都是狹長清豔的眉目。




青姬不需再活下去,龍類壽命都長,她已經活夠了。




金羽真人道:“沒想到,你竟然願意與人類結合。”




青姬是世間最後一條夔龍,金羽真人沒想到,她竟會願意委身人類,生下混血後裔。




龍類與人類通婚,要受孕便極難,生下健康,靈力強大的後裔更是難上加難,加上他們性情極為高傲,是萬般看不起低賤的人類的,因此,當年,他們都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後來得知他的存在後,也並沒有多少警覺。原本以為只是混血,血脈不足,不值得重視,卻不料他天賦如此出類拔萃。




青姬滿不在乎:“這算什麼。”




青姬緩緩道:“仙官大人,你知道恨是什麼感覺嗎?”




分明是冷豔端莊的長相,如今眸底卻含著說不出的怨毒與恨。




見族裔一個個慘死在面前,化成一具具白骨,甚至連魂靈也無法安息。




這種刻骨的仇恨,豈是一朝一夕能放下的?她要復仇,即使付出一切代價,也要向仙界復仇。




落子無悔。




棋局已經布好。




如今,也沒有回頭的路。所有人都無法回頭了,這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路。




金羽真人一掃拂塵,嘆道:“如此便看,到底誰棋高一著,可以笑到最後。”




與此同時,冰海。




清霄跪坐於蒲團之上,正在認真禱告。




面前沉浮的玄冰琉璃裡,盛放著一副被出剝離的仙骨,原本晶瑩剔透,如今,卻蔓延著絲絲縷縷的紅色裂紋,像是蜘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其上縈繞著一抹死氣沉沉的黑氣。




()自從一月前,便開始冒出這些黑氣了,不是之前的胎毒,瞧著倒像是業力反噬,這是與沈桓玉伴生的仙骨,他造下的業障,仙骨自也會受影響。




清霄很惶恐,可是,他知道,去問少主他也絕不會回答,只能在心裡隱隱擔憂。




離開皇宮後,金羽真人思索了一番,天闕化身周圍的女子。




天闕只會化身在夔龍族裔身上,其實原本是沒有復甦的可能的。他們沒想到的是,混血竟然也可以,而且,沒有天闕的身軀,以混血之身,力量竟也能如此強大。




他曾與一位女子訂過婚,但是未曾成親,已經退婚了。




金羽真人命人去找了那女子小像,仔細看了一看。




確是花容月貌,擔得起美人一詞。




只是,和甘木神女五官並不相似。




金羽真人將畫像收入了袖中,思忖著,還是決定再回青嵐宗看看。他是五百年前,從青嵐宗飛昇到上界的劍修,如今,倒是也熟門熟路。




這麼多年裡,他在青嵐宗修行,身邊有個青梅竹馬的師妹,關係很是親密。




不知這兩個之中的哪個,才帶著神女神魂。




……




那天晚上之後,白茸整個人都懨懨的。




她在淨房洗漱完,又回了臥房。




她昨夜明明服了丹藥,卻又做了夢。




是個迷迷糊糊的夢,醒來忘了大半,卻只記得那種滋味著實不好受,持續了很久,讓她幾乎有種溺斃感。她太生嫩,壓根受不住這般粗暴又毫無憐惜的多待。




白茸視線陡然一頓。




今日匹邏少見的涼風習習,微風捲起雪白的紗帳。




圓桌上放著那一盞酒,白茸記得,自己昨夜只抿了幾口,試了試味道,還餘下一大半的殘酒,如今杯盞竟已空空如也,似在有意惡意彰顯著昨夜發生過的某些事情。




白茸拿起酒盞,仔細一看,又揉了揉眼,用手觸著自己的唇,愣神了半晌。




應……是她記錯了吧。




白茸與顧寐之在客棧修整了一晚,沒緩多久,便趕回了青嵐宗。




白茸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先去丹陽峰看了一眼溫濯,溫濯還在睡著,瘦了些,看起來很是蒼白,但是呼吸還算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