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五十六章,曾記當初少年時(六)

顧枝輕聲道:“章穗,其實我並不想要告訴你,你內心裡的那個簡先生有多麼萬惡不赦,甚至我並不覺得你心中對於簡先生的念想錯了。簡隨杏是你心中的那道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關隘,所以你不應該視而不見或是隻將它當作不可逾越的山嶽,而是應該仔仔細細地看向那座關隘。”

章穗茫然抬頭,雙眼雖然依舊被眼淚模糊視線,卻已經不再滿是仇恨憤懣,顧枝看向遠處,輕輕說道:“章穗,我知道你心中那個簡先生在這些年教給了你許許多多你認為萬分正確的處世之道以及聖賢道理,這些當然沒有錯,不是因為他簡隨杏昨夜殺了小鎮裡的無辜百姓變得陌生殘忍就說他曾經講述的聖賢學問錯了,即便是我也覺得簡隨杏在學堂中的傳道授業是我見過的有數的讀書人,可是同樣的,這些對也不能去覆蓋簡隨杏所犯下的過錯。”

顧枝收回視線看著章穗,他的眼眸就像是掛在天際的璀璨星河,章穗愣愣看著顧枝,甚至都忘了流淚悲傷,顧枝柔聲說道:“章穗,你要知道,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會把讀過的聖賢書當作為人處世之道信奉遵循,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把世事千錘百煉出來的道理當作立身之本,有太多的人即便知道世上有那麼多的好道理在,也知道這些好道理能夠真正地裨益世道和人心,可是他們也依舊會視而不見,因為在他們看來,只有權衡利弊得失才是唯一的標準,其他這些空泛高遠的道理,不該是腳踏實地的人去想去做的。”

顧枝放下酒葫蘆,神色認真說道:“可是這個世界天高地闊,難道只有所謂腳踏實地的利益權衡才是唯一的方法去讓自己過得更好嗎?不是這樣的,這個世道之所以變化莫測輪轉不停,卻依舊還是大體上上升向好,就是因為世上的道理有那細微處在腳下道路,也有那道理崇高在天際遠處,只有這樣才會有腳下的道路和遠處的燈火,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走的更遠也走得更穩當,所以不是簡先生教給你的學問錯了,而是簡隨杏沒有將這些極好的道理真真正正地當作立身之本,所以他做錯了,而你知道了那些好道理,又該如何去做呢?”

章穗看著顧枝,低聲喃喃道:“我該如何去做?”顧枝循循善誘問道:“犯錯了應該如何?”章穗沒有猶豫地回答道:“應該去改正。”

顧枝點點頭:“沒錯,既然已經知道了過錯的存在,簡隨杏為了一己私慾殘害百姓是錯了,而且你章穗也同樣覺得自己無法對簡先生犯下的過錯視而不見,那麼就去改錯,即便一切無法挽回無法補救,那麼就去縫補去竭盡全力地修正,不是你章穗走出門去聽多了辱罵受夠了拳腳就可以抹去他人內心的傷痛和憤怒,這些本不該由你章穗來承擔。”

章穗低聲說道:“可是簡先生已經不在了,所以這些事情只能我來做。”顧枝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他看著章穗,眼神清澈,一字一句道:“那就去改錯。”章穗看著顧枝問道:“如何做?”

顧枝指向小院外頭依舊燈火通明的小鎮說道:“誰家需要多提幾桶水,誰家需要有人幫忙搬些重東西,誰家需要多些人手才能做事,如果你章穗覺得需要一家一戶都做彌補才能內心稍稍好受,那就竭盡所能去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你覺得自己已經繞過了簡隨杏這座關隘,可以回頭看去問心無愧,那麼曾經簡先生告訴你的對的道理就還在,同樣的你也不會忘記那些錯誤,只有如此你才知道對錯其實本來分明,只是人心善惡,才需要從這點點滴滴去累積修正。”

章穗坐在原位看著顧枝,抬起手抹了抹臉,片刻之後重重點頭,他猛地站起身就跑向小院外頭,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向著顧枝和傅慶安作揖行禮,然後孩子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下的燈火中。

傅慶安看向咧嘴笑著的顧枝,問道:“你覺得他走的過去這道心坎嗎?”顧枝拿起酒葫蘆仰天灌了一口酒,呼出一口氣道:“我也不知道。”隨後他笑著補充道:“我很期待。”

接下來幾天顧枝和傅慶安沒有動身離開,即便已經和百般道謝的阮鉅富說好將會跟著阮家車隊出發,可是顧枝和傅慶安依舊每日都會去往那些仍在辦喪事忙碌不堪的百姓家中去幫忙,後來阮鉅富也讓手底下的人都來幫忙,甚至還叫上了小鎮裡其他的商隊過路人,只不過有人覺得此處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想要離開也沒有阻攔。

章穗每天一大清早就出門,去往每家每戶詢問是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有些人家其實很清楚簡隨杏的過錯不能怪罪一個孩子,所以即便內心有些疙瘩也沒有為難孩子,可是也有的人家實在對簡隨杏恨之入骨,所以只要章穗上門去就會被百般辱罵甚至拳打腳踢,章穗都一一受著,即便一次次碰得個鼻青臉腫,他也還是鍥而不捨地一次次前去。就這樣從清晨忙活到日落夜深,他才拖著疲憊難堪卻毫不覺得辛苦難捱的身體走回學塾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