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十七章,離人心繫兩地愁(五)

客棧後院的一株樹下,年輕人和小女孩肩並肩蹲在地上,看著那由於天際厚重陰雲而急急切切舉家遷徙的螞蟻成群。

後院屋簷下腰間帶著綠竹刀鞘的少年坐在一張桌案之後提筆書寫,他時不時抬眼看向樹下的年輕人和小女孩,這才擰轉手腕繼續勾畫筆墨。

少年已有許多年沒有讀過醫書,只能奮力從記憶深處將年幼所學傾倒而出,少年低著頭奮筆疾書,將那紛繁藥草調理之法儘可能寫的明白乾淨,他微微皺眉,就像是年幼時在竹屋裡被先生看著練字時一般,卻再沒有那時心中的苦不堪言,畢竟小時候的少年郎總覺得山裡的翩翩羽蝶和溪水中的曳尾游魚比起黑白交錯的紙筆更為有趣。

不遠處樹下的年輕人不知何時走到了少年身邊站著,仔細看著其實完全看不明白的草藥名字,小心翼翼開口問道:“顧先生,小悅的病能治嗎?”

少年停下筆墨,將堆疊的紙張揚起吹乾,應道:“我不好保證此事,只能說盡力而為。”

年輕人咳嗽一聲,體內真氣卻已不再鼓盪起伏,正是在客棧中休養數日的李墨阩,而站起身將藥方遞給恭敬等在一旁的店小二的少年就是顧枝。

李墨阩皺眉看著不遠處蹲在樹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咬著牙說道:“這麼小的孩子就要日日夜夜忍受如此病痛折磨,真是讓人不忍心啊。”顧枝摩挲腰間酒葫蘆,看著小女孩不說話,其實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那一夜,整整一罈萬里金酒入喉,手握酒葫蘆的顧枝和站在二樓欄杆邊沿的李墨阩都聽聞了那樣一個故事。

祝桑娘得了一紙休書之後便留在了客棧中,平日裡打打下手,也會主動釀酒貼補客棧生意,李九那個憨厚漢子的意思是祝桑娘可以不必非得留在客棧,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只是祝桑娘似乎再沒有了曾經的潑辣精明,終日悶悶不言卻勤勉幹活,本就不善言辭的李九更不知該如何勸慰。

後來水到渠成一般的,即便周邊村子裡多有戳脊梁骨狠狠嘲弄叫罵的聲音,李九還是在客棧擺了幾十桌酒娶了祝桑娘,來的人沒幾個,祝桑娘本就沒什麼父母親人在世了,僅有的幾個朋友也早就淡了交情,最後還是李九的一些個遠房親戚和所謂江湖朋友趕來充了充場面,祝桑娘沒想著這般張揚,李九卻說什麼也不答應,說是要給祝桑娘實實在在的名分。

那日客棧裡來了許多平日裡從沒有見過的人,甚至許多人祝桑娘都沒有聽李九提起過,祝桑娘看著那些人一杯杯酒敬著李九,最後一個個都醉倒在了客棧裡,口中還喊著什麼萬人之間取上將首級、登山大戰江湖豪俠奪取天下第一的胡話醉話,聽起來豪氣萬丈,卻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成親幾年後客棧的生意依舊是那樣不溫不火,只是多了許多生面孔,有時是坐著富麗堂皇的馬車而來,有時是攜刀佩劍的江湖打扮,或是住了一夜或是飲酒便離去。

日子平平淡淡過著,只有一點像是一根刺紮在祝桑娘心頭,當初被打得慘了,問過大夫才知道,祝桑孃的身子已經懷不上孩子了,李九倒是覺得無關緊要,只是祝桑娘覺得對不住李九。

後來李九有一日出遠門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回來,說是被人丟棄在路邊的可憐孩子,祝桑娘二話不說就答應把孩子留在客棧中,說是今後就當自己孩子養著了。躺在襁褓中的小孩膚色白皙像是一個瓷娃娃一般,即便餓的瑟瑟發抖也咧嘴笑著,於是祝桑娘便取了單名一個悅字。

有了孩子之後客棧裡多了些生氣,只是還憑著幾兩銀子的生意終究不夠,李九出遠門的時刻便多了起來,走南闖北地忙活著多賺些買賣。夫婦二人日夜圍著小孩轉,養的白白胖胖的,看著像大城裡富貴門庭養出來的閨秀。

小女孩悅兒也生來聰慧,三歲時就能成篇誦讀詩詞,五歲時還跟著孃親學習制酒手藝,夫婦二人本以為日子這樣平淡下去也就足夠了,卻不料在悅兒六歲那樣一場大病幾乎要了性命,李九找遍了附近的神醫大夫,最終都無能為力。

再醒來的悅兒雙耳便聽不見任何聲音了,身子更是一日日消瘦下去,李九拼了命地擠進都城裡尋訪名醫,終究無濟於事,直到有一日風塵僕僕趕回客棧的李九滿臉興奮地說託人找到了御醫答應為悅兒診治,那時祝桑娘也覺得奇怪,什麼樣的人竟能找到宮中的御醫?只是悅兒的病推脫不得,李九急匆匆地出門去,可是卻再也沒有回來了。

祝桑娘最後說兩年前李九消失之後,確實有醫術玄妙的名醫前來為悅兒看診,最後勉強保住了悅兒的性命,只是卻無法保證日後是否還會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