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五章,前塵心事杯中醉(一)

於是十八歲的少年揹著行囊,離開了奇星島南境的偏遠山村,毅然決然走進了血腥殘忍的城池鬼門關之中。

此後一路生死之戰,顧枝得了那“地藏”之名,雖在東境言封城外折戟卻因禍得福,在傅慶安和謝洵出手相救之後,再次出山的顧枝修為更上一層樓,至此有了無敵之勢。

東境再一戰,顧枝和同行的魚姬傅慶安,相遇結伴闖蕩江湖的少俠於琅和周厭、修為深厚的武道宗師黃草庭和武山、還有青梅竹馬並肩而戰的徐從稚和程鯉,這便是後來的“修羅九相”。

燭火閃爍明滅,扶音停下了話語,她靜靜看著坐在對面臉色蒼白的溫婉女子,此時已是淚流滿面神色哀傷,之後的故事已經無需多說,因為隨著奇星島大戰落幕、“地藏顧枝”登上天坤榜,關於“修羅九相”的故事流傳甚廣,即便有所出入,其實也已經足夠說明那九位武道高手勢如破竹攜手打破魔宮的壯舉了。

而此時相對而坐的扶音和卿樂,所要各自知曉的已經無關“修羅九相”的功績。

看著坐在桌旁一隻手捂住臉龐的卿樂,扶音皺著眉卻抵不住眼底的傷感滿溢而出,她微微嘆息一聲,實在未曾預料到如今會是這樣的局面。

當年奇星島魔君之亂在“修羅九相”和那位登頂孤山一戰的奇星皇帝手中落幕,顧枝在南境城池與顧筠扶音重逢之後便一同回了賦陽村。在那山間竹林安穩過了一段時日後,徐從稚獨自出海遠遊,程鯉跟著魚姬去了醉春樓,黃草庭帶著於琅周厭在蒼南城開了一間武館,傅慶安則不知如何找到了潛居在一處小巷和新收的徒弟張羅一間小肆的謝洵,於是山中便又只剩下了顧筠顧枝和扶音三人。

再後來,顧筠和顧枝都絲毫沒有反對地鼓勵扶音前去光明島神藥學院求學,顧筠更是主動提出要修書一封與神藥學院的故人打聲招呼,這對向來關於舊事諱莫如深的顧筠而言絕對算是難得了。而顧枝也斟酌糾結之後決定去蒼南城開一間木匠鋪子,既是為了今後的生計打算,自然也是他年少時便有的興趣所在。

這麼多年來也就因為顧枝遠遊前去魔宮才有了分離的三人,再一次面臨千里之遙。

那時顧枝忙著在蒼南城裡開店,扶音則還跟著顧筠學習醫術,顧筠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此身所學都傾囊相授,並且在扶音將要啟程去往光明島之際,將一種扶音從來沒有聽聞過的玄妙秘術傳授給了她,顧筠告訴了扶音當年所有的過往,而那種秘術,就是可以將顧枝那封存的記憶喚醒的神秘手段,可說是顧筠此生修習醫術的集大成之作,也是依靠了這一種秘術,顧筠當年才能夠成功救下瀕死的君衣。

扶音不明白,既然有了這種秘術,為什麼顧筠不親自將顧枝的記憶喚醒,而是要交由扶音來做這個抉擇,顧筠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只是告訴扶音,他希望顧枝此生都不再記起那些年的過往,因為好不容易可以在太平盛世中做些自己真正願意去做之事的顧枝,顧筠不願他再有更多的仇怨和悲傷在身,扶音自然明白顧筠的心緒,所以最終她也選擇了隱瞞。

可是如今顧枝已經遙遙遠在萬里之外,沒能做出選擇的扶音只能將前塵舊事說與眼前的女子聽。

看著卿樂泣不成聲,扶音此時又何嘗不是心境激盪,久久難以平息。這數月以來朝夕相處,顧枝和卿樂有多少次相對而坐、多少次言談歡笑,可是二人卻從未知曉,原來他們之間,是那世間最為真摯深刻的牽連。

卿樂擦了擦眼角流淌的淚水,那雙始終溫柔嫻靜的眼眸此時煙雨朦朧,有斑駁血絲牽扯其中,支離破碎,卿樂看著扶音,她顫抖著伸出手撐在桌上,聲音沙啞,哽咽問道:“顧枝,本名君衣?”

扶音點點頭,卿樂緩緩閉上了眼睛,滿是哀傷的神色,嘴角卻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其實從顧枝離去之前的話語,以及卿樂仔細回想這一段時日以來的相處,許多事情就已經豁然開朗。雖然如扶音所說,當年波折之後,顧枝無論是根骨還是相貌其實都因為那時的重傷而發生了些微變化,可是卿樂怎麼可能記不起來那雙眼睛呢?

那雙眼睛,當年黃草庭一見便能夠確定顧枝和君洛的關聯,而對於君洛和君衣那麼熟悉的卿樂,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其實只不過是因為這些年的自欺欺人自困藩籬罷了。

為了拉扯君策長大,為了在方寸島上安穩度日,卿樂逼著自己不再將某些事情強刻在心頭,如那人的相貌,如那人的言語,如那人的聲音……

可是怎麼能忘了他的眼睛呢?卿樂眼角淚水簌簌落下,燭火照耀下竟好似殷紅血淚,卿樂手掌緊緊攥拳,刺痛感順著手臂直貫心脈,她渾然未覺,只是突然間覺得有一股清氣在腦海之中橫衝直撞,將那些早已掩埋深處的記憶悉數翻動,她雙手撐著桌子緩緩站起身,扶音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卿樂和扶音來到小院中,此時尚未時近黃昏,天色卻已黯淡如深夜,卿樂和扶音走到了那懸掛著無數木牌的枯樹下,看著那兩座緊緊挨著的低矮墳塋,卿樂顫抖著伸出手指,語氣嘶啞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