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六十一章,君在前後顧無憂(三)

鬧市之間,有佔了一處不大院落的武館,青色藤蔓密密麻麻地纏繞著外牆,紅色的瓦礫深深地藏在陰影處,幾隻嘰嘰喳喳的鳥兒站在藤蔓上,靈動的雙眼滴溜溜轉著,不遠處屋簷下,有輕薄布簾隨風搖曳,木製廊道上,影子閃爍著,斑駁的光。

武館的院子裡,除了幾根泥陽巷木匠鋪子雕琢而出的演武樁之外,便只剩下了一株古樹,自武館興建之前便自顧自地立在那裡,不開花不結果,只是有鬱鬱蔥蔥的青葉飛舞,彎彎繞繞的枝幹遮掩住院子內的那間縱向延伸的屋子,乾淨清潔的光滑木製地板上,有一人盤膝而坐。

武館自兩日前起便告訴那些來此修習的孩子們將會閉館數日,何時再次開放迎客也未有確切說法,武館的生意本就不算熱鬧,來此的孩子們也大多來自附近街巷裡一些還算富裕的家宅,雖然武館收取的銀錢實在不值一提,哪怕是最拮据的門戶也絕對不至於敬而遠之,可是時間對於許多人來說都太過奢侈,也就只有那些還算有了閒錢的門戶願意為孩子們存些強身健體的心思,自然也沒有人想著能在這麼一處僻靜武館中讓自家孩子練出個什麼江湖高手來。

家中長輩們不上心,孩子們也只當作來此玩耍,雖然平日裡先生們也會有面色肅然的時候,但大多數時候孩子們其實沒怎麼害怕兩位年輕先生,倒是那位一直坐在正堂屋簷下的中年男子,讓孩子們有些不敢靠近的敬畏。

如今武館休學,孩子們樂得清閒,自由自在地在街巷裡追逐打鬧,偶爾路過緊閉院門的武館也不會駐足停留,只有幾個存了大俠夢的孩子還會小心翼翼地趴在牆角聽聽院子裡的動靜,揣測著幾位先生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才關了武館,不過最後,自然是什麼也沒能知道。

周厭一如既往地在這個時候出了門,而習慣了坐在屋簷下飲茶望天的黃先生也破天荒地說要出去走走,於是武館裡就只剩下了於琅一人,他閉著雙眼,盤腿坐在武館正堂內,身旁,一道連鞘長劍安安靜靜地依偎在地上。

黃昏裡的風清清爽爽地吹拂而來,帶來了萬家的煙火氣息,空蕩蕩的院子門屋內,他獨自一人坐在那裡,影子落在地上,無依無靠。

泥陽巷沿著滄元河鋪在岸邊,沒有太多彎彎繞繞的巷口街道,堤壩上的青色柳枝迎風飄搖,柳絮撞在家家戶戶的門扉上,落在地上堆積著淺淺的一層,像一場雪,雪地上有一個不深不淺的腳印,走進了木匠鋪子裡。

隔壁鐵匠鋪子的那個貪玩的孩子又跑過來木匠鋪子的後院了,瘦小的身影蹲在延伸進後院廂房的廊道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不遠處臺階下的一個木樁,在那裡堆滿了齊齊整整從中裂開的柴火,而一個遮掩了所有視線和天光的魁梧身影正蹲坐在木樁旁,用那雙足以輕易捏碎巨石的手掌撕扯開粗壯的柴火,然後有條不紊地疊放在一旁的柴火堆上,高高地堆疊著,幾乎靠住了院牆的頂端,小山一般。

孩子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去,按理來說早就閉門近一月的木匠鋪子不該有什麼客人才對,可是那個穿著一身布衣的中年男子就那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後院,手上拎著兩壺酒。

孩子重新看向那魁梧身影,卻突然發現自己眼前一片黑暗,他昂起頭,瞪大了眼睛望著那雙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只是一剎那之間,那抹光彩消失不見,孩子又看見了那張憨厚傻笑的端正臉龐,孩子撇撇嘴,心想果然是個傻子,白長了這一身蠻橫體魄。

院子隔壁,一道尖銳的嗓音響起,怒吼聲幾乎可以傳遍整個泥陽巷:“那臭小子又死哪去啦!還不快給老孃滾回來!”孩子蹲在廊道簷下的陰影裡哆嗦了一下,二話不說起身就跑出了院子,他與那個中年男子擦肩而過,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滿臉溫和的笑意,還有一雙讓人看見就覺得有很多故事的滄桑雙眼,雙眉壓著,看不清。

孩子離開了木匠鋪子的院子,武山收起笑意,看向那個不請自來的中年人,中年人晃了晃手上的酒罈,笑著不說話,武山走向不遠處的樹下,坐在了空蕩蕩的石桌旁,中年人跟了上去。

春日的餘光沿著桃葉的脈絡絲絲縷縷,隨著微寒的風肆意搖曳,星星點點,落花如雨,清酒的醇香飄搖著,樹下,坐著兩個人。

中年人喝了一口桃花巷的老酒,嘖嘖道:“不愧是遠近聞名的桃花巷啊,這酒果然不一般。”武山放下酒壺,面無表情回道:“比起醉春樓的那幾罈老酒就差了。”中年人笑起來,說道:“這可比不了,醉春樓那幾壇酒可是出自大家手筆,比起當初在竹林裡埋著的那幾壇也不遑多讓啊。”武山點點頭,不知是想起了醉春樓的酒香,還是想起當初年關時節從竹林中挖出的那幾罈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