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四十三章,年年歲歲一雙人(一)

茫茫蒼蒼的山林間,有雛鳥啼鳴、有虎狼長嘯,有銀河垂落、有穿林徐徐,少年揹著竹簍握著女子的手,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路上。

走得累了,便在一處清澈的湖邊歇下,扶音坐在石頭上看著顧枝蹲在湖邊取著清水,說道:“你不用跟我一起上山的,應該去好好照顧魏先生。”顧枝站起身走到扶音身前將竹筒遞了過去,露出無奈的笑意說道:“魏先生說了這幾日不讓咱們過去,我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扶音接過竹筒喝了幾口水,低下頭看著翠綠光滑的竹筒,低聲說道:“魏先生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藥也不喝,不知道身子怎麼樣了。”顧枝坐到扶音身邊抬起頭望向遠處,輕聲說道:“他們這些大人啊,總喜歡自己將所有的事情都扛著,把我們都護在身後,好像這樣我們就能永遠也不會被這世間的紛雜世事傷到一般。”

扶音看向顧枝帶著追憶的雙眸,輕聲說道:“你還在怪先生對嗎?”對於顧枝和扶音來說,“先生”二字只代表了那一個人,那一個在雨夜之中為他們點起一盞燭火的人。

顧枝笑了一聲,卻無絲毫喜悅歡愉在他的神色視線中浮現,掛在嘴角的笑意帶著幾分苦澀,他沉聲說道:“我再怪他又有什麼用呢,他不還是已經躺在地底深處不說話了嗎?”扶音皺著眉伸出手去握住顧枝的手掌,說道:“先生沒有告訴我們他的病況也是不想我們為了他再如何奔波辛勞吧。”顧枝轉過頭看著扶音,說道:“我當然知道,可是他為什麼不想一想我們呢,他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我們怎麼辦?”

顧枝的眼底滿是難掩的悲慼,即便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可他依然忘不了那一日聽聞先生離世時的傷痛和無可奈何,那種無能為力和撕裂的虛幻,那種緊緊握住的東西悄無聲息便流逝而去的慌亂,那種痛是刻在心上的,成了一生的烙印,時時刻刻疼著,念著。

扶音低下了頭,她當然記得那一日那封跨越重洋送到自己手中的信,如何也忘不了那一刻心上一聲碎裂的疼痛,相隔萬里,她甚至沒有見到先生的最後一面,可那個領著自己重新走進世間的人就那樣離去了,再也不曾有半分音訊,等到她拼了命地趕回來,只有淒涼的蒼白迎接著她,滿目皆是霜雪般的白色,遮蓋在眼前,視線模糊交錯,現實與迷離,究竟是真是假?

直到她看見跪在竹屋外的那個熟悉的清瘦背影,直到她看見了四散站著的人們身上的粗麻白衣,那一刻清晰的碎裂聲再次毫無徵兆地響起,在心上的位置,鮮血淋漓。

失卻了記憶的少年躲在身後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世界,雨夜裡醒來的少女握著手滿懷希冀地走進世間,可是那個似乎始終都會在家等待著遊子歸來的身影卻已然離去,化作一陣風,隨著雲捲雲舒就那般散了,輕飄飄地沒有重量,可就是這樣才更加深刻的痛,他們一無所知,直到最後一刻只留他獨自一人在偏遠的竹屋中閉上了眼,而那一刻他的心中究竟是釋然還是不甘?他們無從得知,也從此再也不知。

往後每一日的思念,便是從此日日夜夜的悔恨和不甘,悔恨那時的自己為何沒有多多坐在身邊聽他講過去的故事,不甘為何對於彼此來說早已是這世間最為緊切關聯的他卻連一句道別的話也未留下,似乎這十餘年的時間對於他來說就那麼不值一提?

而此刻想起,又還記得他的多少呢?只有竹林微風裡的每一點模糊的細碎平常,而他過往的一切還有他始終埋在心裡的傷痛卻如何也未曾留下絲毫痕跡,隨著最後一捧黃土落下,一切只是埋葬地底,再也無人知曉。

顧枝低聲說道:“他從不肯跟我們說起他以前的任何事情,也不告訴我們他心中的念想,若是他早些說出來而不是在最後一刻才讓醉春樓派人去往承源島打探消息,也許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扶音輕輕嘆了一聲:“是啊,也許先生便會知道他掛念了一生的那個人也從未忘記過他,也許顧生也會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如何的人。”

顧枝搖搖頭說道:“人們總說生命的美麗就是它的遺憾,可是在那些鮮血淋漓的遺憾背後,真真切切的傷痛又有何人知曉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顧枝站起身說道:“走吧,我們再接著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藥草吧。”

扶音應了一聲,顧枝伸出手拉起扶音,他們重新背起竹簍繼續趕路,在山野密林間尋找著那些曾在醫書和先生留下的筆札中有過記載的奇異草藥。仲陽村孩子們的病症還未徹底根治,需儘快找到適宜的藥草才是。

黃昏時分,顧枝和扶音回到了賦陽村,又一次被魏崇陽拒之門外,他們便只能回了竹屋去,扶音去了浮山湖邊晾曬藥草,而顧枝則走到了竹林中去,叉著腰一聲大吼:“你們想喝酒談天能不能別在我這招搖啊!是不是知道扶音不讓我喝酒故意顯擺啊!”

周厭自然不可能被這聲勢嚇住,他當即就吼了回去:“不能喝酒那是你自己的事,與我何干!”顧枝大步走到周厭身前指著他的鼻頭吼道:“那你別來我家後院喝啊!”

周厭吐了吐舌頭不說話,慄新趕緊出來打圓場:“別生氣別生氣,這不是周大哥的房子被拆了嘛,就只能露宿在此了。”周厭咬著牙罵道:“你還不如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