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20章 冤家

    官太太看到陸珩身邊的女人才想起來,今年正月陸珩已經成婚,和鎮遠侯大婚只隔了半個月。因為他們兩人接連成婚,還都是年輕英俊、年少有為的朝廷重員,京中為此津津樂道許久。

    但是婚後,陸夫人深居簡出,行蹤神秘,而鎮遠侯夫人洪晚情卻高調出席各家宴會,兩廂對比,眾人的關注都轉移向號稱天作之合的鎮遠侯府、武定侯府聯姻,幾乎忘了另一對新人。

    只怪陸珩名聲太差,眾人一提起他率先想到的都是抄家、酷刑、逼供、強權,實在沒法把陪妻子出門這種事和他對應在一起。

    官太太又望了眼王言卿,烏髮雪膚,螓首蛾眉,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她從馬車上走下,體態十分美好。陸珩今日沒穿飛魚服,而穿了身墨紫色圓領袍,內襯硃紅色貼裡,腰繫金鑲玉絛環,寬大的下襬因貼裡褶子略顯外張,越發顯得他寬肩窄臀,細腰長腿。陸珩在車下接著她,眼神柔和,遠遠看著竟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官太太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看著陸珩,心中感慨萬千,陸珩對外出了名的心黑手毒,然而對著自己妻子,竟然十分溫柔。官太太再想想那些在外沒什麼能耐,在家裡倒大呼小喝的男人,內心十分複雜。

    王言卿扶著陸珩的手走下馬車,她掃過熱鬧的河畔,抬眸,似笑非笑地睨著陸珩:“原來上巳節有這麼多人啊。我還以為,這次又在莊園踏青呢。”

    王言卿失憶兩年,在陸府度過了好幾個上巳節。之前那次,陸珩以人多為由,直接帶著王言卿去了他京郊的莊園,就是在那裡,失憶的王言卿第一次見到傅霆州。

    曾經王言卿以為陸珩擔心安全,不願意帶她去人多的場合,恢復記憶後她才明白,是他心虛,不敢帶她去人多的地方。

    陸珩替自己嘆氣,他握緊王言卿的纖手,笑道:“夫人饒命,過去的事就翻篇吧。”

    陸珩這樁婚成得非常坎坷,大婚當天被倭寇襲擊,新娘子恢復記憶,鬧著要和他分開。陸珩一邊捉拿刺客,一邊還要穩住自己夫人。後面緊接著壬寅宮變,陸珩宮城、王宅、陸府三頭跑,更沒有時間理會外人了。

    所以王言卿自成婚後,還沒有公開露面,陸珩一方面擔心她在府裡悶,另一方面也是想帶著她宣告天下,所以在上巳這天特意調出一天假,陪王言卿到京郊河畔踏青。

    他自己不幹人事在前,被夫人擠兌也無話可說。反正現在人是他的,說幾句又不痛不癢,陸珩非常看得開,任由她去了。

    河邊,傅霆州百無聊賴地聽著女子寒暄。女子們見面,所談無非胭脂水粉、衣服首飾,或者誰家又納了新人,誰的孩子要過滿月酒。而洪晚情有心顯擺,這一路走走停停,見了誰都要聊兩句,傅霆州被迫聽著重複而無趣的談話內容,內心不耐煩至極。

    可是礙於母親的話,他無法離開,只能耐著性子等洪晚情寒暄完畢。傅家幾個小姐都到了議親的年紀,陳氏託洪晚情幫小姑子們相看,此行關係到妹妹們的終身,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傅霆州想拒絕都無法。

    其實傅霆州知道,陳氏表面上託洪晚情相婿,其實是想方設法增加他和洪晚情相處的機會。傅霆州按照陳氏的意願成婚,他履行完新婚的義務後,就很少回後院。

    他和武定侯的交易中只包括同氣連枝,給洪氏女正妻的體面,並不包括對洪氏女好。既然母親和祖母想要讓他娶她,那他如她們所願,之後的事情,恕他無可奉陪。

    他人生的計劃中,從來也沒有洪氏女這一環。他從一開始說的就是給洪家女正妻的名分,但不許插手他的私事,至於嫁過來的是誰,都沒有區別。傅霆州也不知道永平侯夫人和洪晚情誤會了什麼,為什麼一廂情願覺得成婚後可以改變他。

    他花了二十多年,都沒法改變自己。

    洪晚情逢人就停下來攀談,傅家小姐們跟在洪晚情身後,得體笑著,給對方太太展示自己的儀容品德。傅霆州站在女眷後方,近乎忍耐地等著洪晚情說完。

    傅霆州挺拔高大,不苟言笑,是很有陽剛氣的好看,哪怕他面色冷硬、一言不發,也頻頻吸引女人注目。

    許太太正好和洪晚情遇見,兩人說話時,許太太的視線不由自主跑到傅霆州那邊去。

    近距離打量,越看越無可挑剔。許太太心中感嘆,不愧是能讓聖上破例的唯二之人啊。才二十出頭就繼承了侯爵,有戰功傍身,又有武定侯推舉,前程可以預見的光明坦蕩。

    而傅霆州本人也長得好,身材高大,勁腰長腿,沒有京城勳貴子弟的輕浮氣,也沒有中年男子的油膩浮腫,英氣和權勢完美融合在一起,尤其他剛從前線戰場下來,氣質冷酷肅殺,看著就可靠。

    能有這樣一個人當夫婿,是多少女人羨慕不來的福氣,許太太想著,半是調笑半是捧場地說道:“侯夫人在閨中時就是出了名的秀麗,沒想到成婚後,越發光彩照人。鎮遠侯和侯夫人新婚燕爾,真是讓人羨慕呢。”

    洪晚情自從婚後,總是被開些不大不小的葷玩笑,她裝作聽不懂,笑笑也就過去了。今日當著傅霆州的面,洪晚情變得格外羞澀,她抿嘴不好意思地笑,悄悄去看傅霆州,卻發現他面無表情,唇角壓抑著,看著甚至有些不耐煩。

    洪晚情迎頭一捧涼水,隱秘的雀躍蕩然無存。她想,傅霆州是個嚴肅正派的人,肯定不喜歡別人開這種玩笑。洪晚情便也勉勵笑笑,對許太太說道:“許太太,您勿要捉弄我。我蒲柳之姿,哪敢當這種不自量力的話,您太抬舉我了。”

    “怎麼就不自量力了?”許太太說道,“我在京中待了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美人見過不少,你們這一輩新人中,論起家世皮相,還有誰比得過你?你呀,不要自謙了,你若是蒲柳之姿,京中還有誰敢稱美人?”

    貴族女眷相互稱讚年輕美麗是常態,傅霆州明白不該較真,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家世不論,僅說容貌,洪晚情可差遠了。

    傅霆州微怔,斂眸自嘲一笑。現在計較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她已經走了。

    洪晚情被這些話捧的得意,她笑著推辭,許太太看明白洪晚情的態度,玩笑越發肆無忌憚:“不過美人是花,再天生麗質的容顏也需要土壤滋養,侯夫人嫁給鎮遠侯,才是真正找了個好歸宿。你們兩人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站在一起登對的不得了,有你們兩人在,這半邊天都亮堂了。”

    他們幾個人站在河道拐彎處,身後被花木圍住,需要轉過樹叢才能看清後面。洪晚情和許太太正你來我往吹捧,身後忽然傳來騷動聲,有人快步走動、讓道,其中還夾雜著問好聲。

    許太太奇怪,洪晚情也顰著眉朝後看去:“是誰來了,擾人安靜?”

    她話音沒說完,後面人也穿過花木,看清了岸邊景象。兩方人視線交接,花瓣吹落如雨,簌簌從中間落下。時間彷彿停滯,最終,花樹後一身朱紫的男子率先笑了笑,不緊不慢道:“鎮遠侯,真巧。”

    他的音線如金玉相擊,明朗清越,隱約的笑意裡彷彿藏著春風十里、春林初盛。他的話如同打開了什麼開關,眾多女眷如夢初醒,趕緊斂衽給他問好:“陸都督上巳安康。”

    陸珩含笑應了,卻不說免禮,眼神落在傅霆州身上,笑意中似乎有無形的刀劍霜雪。陸珩盯著傅霆州,而傅霆州的眼睛,一直落在旁邊那位女子身上。

    佳人霧鬢雲鬟,亭亭玉立,身上穿著端莊明豔的紅色衣裙,琵琶袖外卻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手腕。她雙手交握放在腹前,靜美,莊重,又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