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十年

    翡翠一邊抹淚一邊訴苦,王言卿卻像個外人一樣,無動於衷坐著。翡翠都委屈成這樣,王言卿這個正主真的不在乎嗎?怎麼可能。

    十年青春,她自七歲被接到鎮遠侯府,她的生命裡,就只有傅霆州。

    如今是嘉靖十一年,大明第十二任皇帝來京城的十一個年頭。大明文官與武官、士林與貴族涇渭分明,文官都是科舉考出來的,一茬換一茬,下一代讀書不好,說敗落就敗落了,但武將卻是世襲的,比如武定侯府、永平侯府,那都是祖上幾代人掌軍,在京城的時間比當今皇帝都長。

    傅家是近幾年發跡起來的,但祖上也是軍官世家,在傅霆州祖父傅鉞那一代立了軍功,被先帝正德封為鎮遠侯。因為這個緣故,傅家在京城老牌勳貴武定侯、永平侯等家族面前,總是矮一頭。

    不過傅家再如何底蘊淺,那也和王言卿沒關係。本來,按她的身份,她一輩子都接觸不到這些將相王侯。

    武官代代相傳,兵卒同樣是世襲的。士兵和士官,一字之差,天壤之別。王言卿祖籍大同府,家裡是軍戶,王家男丁一生下來就是兵,她的曾祖父、祖父、父親,都死於大同和蒙古人的戰鬥。

    正德十二年,鎮遠侯傅鉞調去大同任總兵,王言卿的父親王驄因為機敏果敢,逐漸受到傅鉞賞識。在一次追擊戰中,王驄為了給傅鉞擋箭,戰死沙場。

    後來和蒙古人的作戰贏了,傅鉞因為軍功被調往京城。傅鉞很喜歡王驄,如今王驄又為他而死,傅鉞傷心過後,派人去王驄老家,安撫王驄的家屬遺孀。

    然而等去了才知,王驄不在家這些年,妻子沈蘭因為產後體虛離世,母親李氏為了養活孫女,一把年紀還下地種田,初春摔了一跤也病死了。闔家上下,就剩下一個七歲的幼女——王言卿。

    邊境像王言卿這樣的遺孤有很多,但事情發生在傅鉞眼皮子底下,他就沒法置之不理。手下回京城和傅鉞覆命後,傅鉞思忖片刻,決意收養王言卿。

    以鎮遠侯府的權勢,養一個小姑娘不成問題。但若他不管,這個孩子就要死在外面了。

    王言卿七歲那年,命運大變。那年她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她在鄰居的幫忙下為祖母辦完喪事,之後,他們家的祖地被遠房親戚佔據,但關於誰收養王言卿卻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誰都不願意多養一張嘴。

    一夥奇怪的人來看過她,過了一段時間,那夥人又回來了,並且帶來了更多財帛人手。他們給王驄上了香,還說要接王言卿入京。

    親戚們的嘴臉頓時大變,十里八鄉都知道王家祖墳冒了青煙,王驄被貴人賞識,王言卿要進城裡享福了。村民們不知道鎮遠侯是什麼概念,只知道是個很高的官,主管大同府所有部隊。那些刻薄的叔嬸紛紛變臉,爭相搶奪王言卿,還想騙王言卿改口,將他們自家閨女帶過去。

    王言卿雖然才七歲,但生活早已教會她人情冷暖,察言觀色。她一個子都沒有給那些所謂親戚留下,沉默地跟著傅鉞的部隊,來到她一無所知的北京城。

    那時候,她還不知她要進入怎樣一個世界。她知道世界上有窮人有富人,有官差有農民,但沒想到,階級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進宣武門後,沿途每一樣東西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繁華,她暈乎乎地隨著馬車左拐右拐,最後,駛入一座威武雄渾的宅子中。

    王言卿下車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句話不敢多說,一步不敢多走。高門大戶,不怒自威,侍從躬著手走來走去,隨便一個掃地婆子都比村長家穿的好。這就是她接下來要生活的地方嗎?

    王言卿正茫然無措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少年聲音:“這是誰?”

    她回頭,看到一個貴氣華庭的少年,年紀十歲上下,已經長得修長挺拔,儀表堂堂。身邊人轉了態度,討好道:“二少爺,這就是侯爺收養的那個孤女。”

    少年盯著她看了好一會,似乎終於想起些印象,問:“叫什麼名字?”

    “回二少爺,她叫王……”

    “沒問你。”少年淡淡瞥了僕從一眼,對王言卿抬了抬下巴,“讓她說。”

    雖然還沒介紹,但王言卿已經明白情況了。她垂下頭,乖乖巧巧回道:“回二少爺,我叫王言卿。”

    少年似乎難得見來了一個同齡人,親自帶她去見鎮遠侯。之後,王言卿才瞭解到,給她領路的少年是傅鉞的孫子——傅霆州。雖眾人稱呼他為二少爺,但孫輩中活著的男郎只有他一個,已是眾人默認的世子了。鎮遠侯府那麼熱鬧,因為那天正好是傅霆州的生辰。

    後來傅霆州一直開玩笑,說王言卿是上天送給他的生辰禮物,正好他心情不好,出來散心,一轉彎便看到了王言卿。

    傅鉞見了王言卿很高興,王驄年紀和傅鉞的兒子差不多,為人又機靈討喜,他私心裡一直把王驄當孩子看待。沒想到王驄的女兒卻冰雪可愛,一點不似王驄淘氣。

    傅鉞一生戎馬,雷厲風行,訓兵時的嗓門在營地外都能聽到,初一見這樣軟糯糯的小姑娘,心都要融化了。正好王言卿的年紀和傅霆州差不多大,傅鉞便將兩個孩子放在身邊,親自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