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五十章 徵旗獵獵,福禮為祭

出征那一日。

丁卯第一浮島上空,忽有晦雨。

繡著武安二字的大旗,與紫微中天太皇旗並舉於高空。雨點打得旗面噼啪作響。

校場上士卒列陣,眾將靜立。無一人有異動,有異聲。

因為大軍主帥武安侯姜望,昂首立於將臺之上,同樣在淋雨。

說起來,作為大齊帝國年輕一輩武勳第一人,他還是第一次獨立統軍,統御戰將數十,軍卒數萬。

麾下雖然沒有九卒之精銳,也都是於迷界廝殺、血與火之中淬鍊出來的勁卒。

姜望本想戰前講演一番,鼓舞一下士氣,也很是作了些腹稿,“借鑑”了一些歷史名篇。但望著將臺下、驟雨中,那一雙雙炯炯望來的眼睛,忽然又覺得,不必再說什麼了。他感受到了信任。

在場的每一位將士,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他,相信武安侯必然會帶領大家取得勝利。既是因為他往日的威名,也是因為這幾日的相處。

還要說些什麼呢?

姜望抬手指天,淡聲道:“斬了此雨。”“末將接令!”

浮島駐將匡惠平,即刻拔身而起,飛出浮島之外,殺進那濃雲晦雨中。俄而刀光乍起,雲開一線,狂風怒嘯,將驟雨席捲。

高穹晦而復明。

姜望又一指旗臺,指著那旗杆之下,被囚身鎖鏈環住脖頸、身體蜷成一團、猶在不斷顫抖的襤褸海族。

“我等雄師,出征不可無福禮,不可奉俗物。”

“此海族絕世天驕、真王血裔、年輕一輩最強賢師,魚廣淵是也。”他如此平靜地介紹完,其聲一揚:“殺他祭旗!”

自生擒魚廣淵至今,已逾五日矣!

這超過五天的時間裡,魚廣淵的修為被封、神通被壓制、肉身防禦被擊穿,口不能言、耳不能聽、鼻不能嗅、目不能見、身不能感。完全處於一個對外界一無所知的狀態裡。

且在時時刻刻,承受五識地獄的折磨。

也算是意志頑強,不愧是捕捉到了洞真契機的海族天驕,直到現在也沒有精神崩潰。

自姜望口中所說出的那一連串名頭,但凡在迷界征戰的,沒有人會不明白它們的含金量。而此時,這樣的海族天驕,只能蜷曲在旗幟前,作為他們出征之前,祭旗的犧牲。

全軍皆肅。

站在武安旗幟旁、身著全甲的方元猷,一把抓住魚廣淵的頭髮,將他的腦袋按住,另一隻手拔出雪亮軍刀,對準魚廣淵的脖頸。

頭盔覆蓋之下看不到方元猷的表情,但青筋暴起的握刀的手,或能說明他的激動!這是他一生至此所能斬殺的最強、地位也最高的存在,且是以處刑的方式。

親手結束這樣一個強大的生命,心中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此海族之貴胄,侯爺之敗將!

方元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將軍刀高舉。

魚廣淵雖然對外界的感覺全部被封住,雖然還在好像無盡的折磨裡受苦,但似乎感受到了死期將至,驟然劇烈地抽搐起來!

雪亮的軍刀落下!

魚廣淵的頭顱即刻離身而去,滾了幾滾,仰面對空,面容仍然扭曲在一起。他的身體則是驟然一僵,不再動彈。

他的屍體不再化為血光,那一滴不知是否誕生的源血,終不能再予他復生。姜望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整個丁卯第一浮島,大軍列陣,大陣蓄勢,都等了很長一段時間。魚廣淵的屍體再無變化,也始終沒有海族的強者來襲。

姜望當然並不期待危險。

哪怕據島而守,有能源充足的護島大陣,有大軍支持,有自己來主持,足可以抵擋一段時間的真王轟擊。哪怕他已經提前通過旗官報告於祁帥,甚至聯繫了距離最近的蒼梧境。

但真王一至,丁卯界域形勢難料,丁卯浮島死傷難測。大魚吃餌不咬鉤,也是常事。

祁帥有一句名言——“刀不橫即豎,兵不伐即御。你不給我危險,我就給你危險。”於是姜望戟指遙向遠處:“出征!”

丁卯界域四座浮島,各只留千人駐防,保證護島大陣能夠及時運轉即可。其餘戰士皆上戰船,隨武安侯出征。

以魚廣淵為祭旗之福禮,這支軍隊的士氣簡直能夠蒸騰為虹。大旗揚風!

戰卒具甲,戰船橫空。黑壓壓的似天洪。

迷界從來是危險、混亂的代名詞,但這支軍隊橫行四野,直往丁卯第一海巢而去,根本無遮無掩!

丁卯界域雖有六座海巢,但都只能緊縮龜殼。

這些海族一旦調集軍隊出來野戰,在這方界域擁有最強個體戰力,故而來去自如、具備自由打擊權的姜望,就能讓他們知曉什麼叫顧此失彼,什麼叫首尾難顧。

在野戰具備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姜望也不玩什麼花巧——當然在帶兵打仗上,他能玩的花巧也不多——故是選用拔釘子的戰法,直接一顆釘子一顆釘子地拔過去。

先從最強的丁卯第一海巢開始,隳城、殺將、屠軍!武安大軍兵圍海巢,兩艘棘舟於大軍外圍壓陣。

飛雲樓船也列在攻擊陣列裡,以維持對面前這座猙獰海巢的壓迫。射月弩不時咆哮,打得護巢大陣漣漪不斷。

倒是姜望自己巋然不動,坐觀八方。

他此行是為了練習指揮軍隊作戰的能力,儘量不親冒矢石。

一座海巢有無大軍駐紮,有無強將坐鎮,其抵禦戰爭風險的能力,是截然不同。

早先在辛酉區域,姜望在援救浮島的過程裡,先破中軍,強勢襲殺蝠山王,再將辛酉海族大軍主力打殘。

此後再伐海巢,直接強硬對轟。打得他們氣血難續,對護巢大陣的能源供應也不能及時把握,故而強摧大陣,血屠一空。

這次不同丁卯界域的海族軍隊早早收縮駐防。姜望又給了他們相當多的準備時間。

如今丁卯界域野外無海族,每一座海巢都似乎鋼鐵堡壘。

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實在是攻城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兵法運用的空間。無非是硬碰硬,傷換傷,死換死,打得對面軍心崩潰,而後能潰城。

姜望先前親自出馬,親為斥候巡遊,也算是圍點打援的一種。若是運氣好能夠擒殺一兩個海族名將,對海族軍隊的士氣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甚而控制某個海族將領,詐開海族關隘,更是大利於軍事。

可惜丁卯海族勢力求援了許久,也沒見求個什麼重要角色過來。

姜望多次暗藏於半道,結果遇到的盡是嘍囉,索性也懶得暴露。一軍主帥親為斥候,畢竟不怎麼利於“知兵”的評價。

打援不成,只好強攻。

循《廿六海戰集》舊例,姜望指揮大軍,擺出潮汐陣。

以匡惠平、塗良材、遊玉新等六員將領為陣鋒,各馭三千戰卒,對丁卯第一海巢展開連綿不斷的攻勢。兵煞如潮汐,往復不歇。

而飛雲樓船上的射月弩,不斷調整落點,以比肩神臨修士的攻擊,加劇這座海巢的防守壓力。

這一攻,就持續了兩日。

第一海巢的頑強,並未出乎姜望意料。畢竟是種族戰爭,生死所繫,幾乎沒有轉圜餘地,很難生出降服心。

雖然戰陣一直在輪換,但很多戰士已見疲色。

在此等進攻形勢之下,海巢裡的守軍只會更疲憊。

姜望坐覽全局,忽然抬手一按,在射月弩一擊方落、護巢大陣被調動之時,按下了璀璨炙烈的焰花焚城!

武安大旗連搖三下,以這一記焰花焚城為起始,總攻正式發起。霎時間焰流如龍,箭飛似雨。

大規模的軍陣道術如巨錘瘋狂砸擊在護巢大陣的光罩上!

連續兩日的常態進攻,使得海巢守軍都已經習慣了武安軍的攻勢,此時烈度瞬間拉滿,那護巢大陣眼看著就有些難以承受,光罩一陣搖晃。

吼!

忽然之間飛起洪流,狂暴的水元在海巢上方炸開,蔚藍色的水流,結成一頭腹囊高鼓、尾有分叉的巨大海蛇。

大嘴一張,竟像是撐開了一柄巨傘,將武安大軍所轟來的第二輪進攻死死截住。這條法術海蛇瞬間被打爆。

但第一海巢的護巢大陣,也已經穩定了下來。

海巢那蜂巢般的鋼鐵甬道向兩邊打開,那一尊懸立在縱橫交錯的橋樑上空的身影,便如此清晰地顯現在萬軍之前。

那是一個眼神略黯,長得很有些老氣的年輕海族。

之所以說他年輕,乃是因為他的氣血活潑,氣息生動,很見生機。

他著一領黃袍,很有禮貌地遙對姜望致意:“本王鰲黃鐘,見過齊國武安侯。”第一海巢出現了一個此前未知的海族強者!

姜望甚至於親自偵查過好幾回。

正是因為他親自偵查過,故才可以認為丁卯海族的這些支援都不過是軍功,是他姜爵爺平滅六座海巢、清空丁卯界域所附贈的禮物而已。

但現實顯然並沒有那麼想當然耳。

此刻驟然出現的鰲黃鐘,就是一個強硬的回答。

為什麼之前多次暗中探查,都未發現鰲黃鐘這等強者?至少在情報上,已是輸了一籌!

敵知我我不知敵,此兵家大忌。

若非驟然強壓至此,鰲黃鐘恐怕不會突然出現,恐怕還在等待時機。若非他始終坐鎮中軍,大軍進攻輪換始終有序,恐怕就要出個意外。

姜望心中暗凜,面上只豪邁大笑,似乎對鰲黃鐘的出現早有意料:“我道會是誰在等我!鰲兄既然現身,何不出陣一會,與我戲於三軍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