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三十三章 上原明珠

    他果斷退進霜風谷裡,雄壯的身軀直接縮成了一團,儘可能減少與極寒之風的對抗,但也隨時可以暴起攻殺。

    身上的光焰全部都熄滅,讓谷外的姜望,無法觀察到他。

    更以玄奧的軌跡,將道元排列在體表,以此消耗無所不在的寒意,讓自己可以支持更久,有更多的選擇餘地。

    而姜望也的確沒有追進霜風谷身體已經扛不住。但他只是很平靜地提著劍,一言不發地站在谷口。任由霜風谷內寒風吹,任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周跳動。

    短短几步路,竟成了天塹。

    極寒之風白茫茫。

    姜望與犀彥兵各在一端。

    二者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都知道,對方正在看著自己。

    死亡對待他們非常平等。

    並不在乎他們的身份、種族、力量。死亡是要帶走一切,死亡是萬事皆空。

    這是一場關乎耐心和勇氣的較量,或者也是運氣的

    較量。

    是南天城的妖族戰士先來,還是犀彥兵先扛不住極寒之風?

    他們都需要拷問自己。

    犀彥兵默默地蜷在谷中,調動所有力量,一聲不吭地與極寒之風對抗。已經結霜的眉眼下,是一種關乎生存的堅忍。他絕不發出任何動靜,絕不給姜望一丁點反饋。

    姜望若想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就需要自己走進谷中來。

    而在谷外,姜望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慢慢處理自己的傷勢。當然手法粗糙,只是大概地移回內臟、大概接駁骨頭、大概的止血

    同時以三昧真火,小心翼翼地將現場所有的戰鬥痕跡全部焚解乾淨。了其三昧,焚於無形。雖說完全沒有痕跡亦是一種痕跡,但沒有痕跡的可能性會很多。譬如所有的妖族戰士都死在了霜風谷。

    制少他不能讓妖族那邊確定,有人族修士衝出了霜風谷,曾在此與妖族戰士廝殺。

    他沒有把握偽造出不讓妖族察覺真相的痕跡,只能用這種笨法子。讓三昧真火焚燒過每一寸土地。這一片荒原是極冷的。

    當然遠不能跟霜風谷裡比。

    隔著霜風對峙的兩個生死大敵,犀彥兵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姜望卻是沒有一息停止動作。在焚盡了所有戰鬥痕跡後,他又在靜靜燃燒的火域中,以簡單的風系道術,將那些妖族戰士的屍體捲起,以三息一個的恆定的速度,一個個地投進霜風谷中。

    首要的目的是毀屍滅跡,合理利用極寒之風,比他用三昧真火一個個焚燒要省力。

    其次也是為了給犀彥兵施加壓力,試探犀彥兵的反應。更是能夠通過這些妖族屍體的消解,增加極寒之風的威能,讓犀彥兵更加難以支

    撐。這是一箭三凋的好法子。

    可以說姜望在隨時有妖族戰士趕來的壓力下,在這妖族的領地裡,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條件。在與犀彥兵的對峙中,給自己增加砝碼。但即便是如此,即便一個個同族戰士的屍體落在身邊,瞬間化成冰凋,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犀彥兵的意志,也依舊沒有動搖。

    他始終不曾踏出霜風谷,讓姜望蓄勢已久的一劍,遲遲不能刺出。也始終沒有給出一點動靜,讓姜望必須承擔生死的忐忑。

    在寂然無聲的半刻鐘,一刻鐘,乃制三刻鐘之後,姜望更需要考慮一個問題

    犀彥兵還有餘力嗎?犀彥兵還活著嗎?

    但他只是緘默地等待。

    夜色漸漸籠了下來,妖界的金陽隱去,血月升空。妖族的南天城還在等待捷報,人族的炎牢城和鐵巖城還在震驚與猜疑中。

    誰能知道在這霜風谷,有這樣一場“等待”?姜望在心裡有一條清晰的時間線,七刻鐘。一個時辰是八刻鐘,他只等到第七刻,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因為六刻到九刻之間,是他根據人族大城

    援軍速度所測算的,妖族大城戰士在正常狀況下所趕來的一個相對平均的用時。

    與此同時,犀彥兵在霜風谷裡所能支持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四刻鐘。

    多等的三刻,多冒的三刻險,是他給犀彥兵的尊重。太冷了。

    霜風谷的寒意,一點一點地漫出來,彷佛要滲進骨髓裡。

    但姜望只是保持著握劍等待的姿態,一動不動。他的劍意比霜風更寂冷。

    為了不在夜晚製造太明顯的異動,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經熄滅大半。只在身上的血肉中,還燃著些許殘焰。以三昧真火來治療自己,是以破壞對付破壞。但這種痛苦,已經被這具身體所習慣,這是一具幾乎已經枯竭的肉身,但你又能夠於此身感受到力量。

    那是茫茫荒原,大風雪中,不滅的殘燭。是“人”的餘光。

    大約在第六刻的時候,霜風谷內傳來一聲裂

    響。渾身已經結滿冰霜的犀彥兵,終於是衝了出來一—以一種異常僵硬的姿態。

    眼睛是呆滯的,而於呆滯之中,有一抹最深處的渴求。

    他伸出大手,探向姜望。

    也不知是想要殺敵,還是想要靠近那猙獰血肉中的火焰,汲取一點溫暖。

    但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在那裡。極寒之意凍結了他的一切。

    這場沉默的對峙,終於是有了最後的結果。姜望仍舊沉默,只是輕輕將這具屍體往前一推,推回霜風谷,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後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髮、衣物、身上的血跡。只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裡,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推回霜風谷,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後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髮、衣物、身上的血跡。只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裡,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處。他知道此後什麼都不可靠,他將要獨自在這莽荒世界掙扎。

    他並沒有做好準備。但他只能往前走。

    往前看,那血月之下的茫茫風雪,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