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乃知兵者是兇器

    這話簡直像刀子一樣,刮開了姜望的沉默,使他不得不審視自我。

    “大約是道途吧!”姜望說道:“是我的修行。”

    他嘆息道:“信,誠,仁,武。我以四德自錮,不免時常問自己,是否相配。姜望,汝信否?誠否?仁否?有武之德否?”

    道途,道途,越是靠近,越是迷惘。越往前走,越生矇昧。越是有所覺知,越是覺出自己的無知!筆趣庫

    未得道途者無此惑,因為本就不可能走這般遠!

    重玄勝在這個時候反倒笑了,他笑道:“你是誰?”

    走在他旁邊的年輕人沒有再沉默。

    這個因為太虛幻境裡的一個約定、不遠萬里赴齊……而已經成長至如今模樣的年輕人,用他固有的語氣說道:“姜望。”

    重玄勝搖了搖頭,道:“你是大齊伐夏大軍裡、得勝營的核心人物,你是大齊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頭……姜望。”

    “戰爭是最殘酷、最兇險的事情。你在戰場上,你的身份就是你最大的自我,你的勝利,是你唯一的追求。戰爭的仁,就是不行無謂之殺戮,用最少的死傷、贏得最大的勝利。戰場上的武德,在於你要幫助你的袍澤,你要保護你身後的人。你是我方的英雄,你要殺死敵方的英雄,這就是戰場上的英雄主義。”

    重玄勝最後說道:“我不懂你的道途。關於我自己的道途,我也還在觀察。以你的天賦才情,在修行上,我實在沒辦法給你什麼建議。但我想,你的道途,是你用囚籠束縛的路,而不是囚籠本身!”

    此言真如驚雷掠空,一瞬間洞穿了姜望的腦海迷霧。

    人身四海內,那在道途明確之後,反倒越來越濃重的矇昧之霧,霎時間滌盪開來!

    我的道途,是我用囚籠束縛的路,而不是囚籠本身。鑄就囚魔之籠,是為了讓自己把握【真我】,不入歧途。可若是把這囚籠變成了道途本身,一言一行都要用最苛刻的標準衡量,豈不是正偏離了大道嗎?雖為四德之錮,好似光明之行,但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歧途”?

    今日之重玄勝,真乃一言之師也!

    一瞬間的了悟,讓姜望對道途有了更清晰的認知,不由得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誠如斯是!”

    ……

    ……

    得勝營到達錫明城的時候,正是黃昏,人昏昏欲睡的時候。

    太早太晚,其實都更讓人警惕。一天中的正常時間裡,這個時間段,反而是最容易疏忽的。

    對行軍速度的把控,亦是胸有丘壑的證明。

    如曹皆,如李正言,如此時的重玄勝。

    當然,他們掌軍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夕陽在遠空垂墜,錫明城沉默佇立,城門緊閉。整個臨武府北部已經打成了一鍋粥,戰火雖還未燃至這裡,肅殺的氣氛已經先一步蔓延。

    城衛軍佇立城樓,披甲執槍,挎刀引弓。弩車排開,弩箭明晃晃地對著城外。更有護城大陣的光輝,隱隱流動,顯然已經激活,隨時可以開啟。

    在大夏護國大陣全效率開啟的情況下,錫明城的這座護城大陣,防禦之能何止倍增於以往?一經開啟,擋個幾萬大軍,不在話下。

    只是齊軍離得尚遠,為了長久防禦考慮,錫明城不願過早消耗護國大陣的力量。這裡又是一座交通樞紐型的城池,常有友軍過境。開開關關,徒耗大陣使用壽命。

    保持著激活的狀態,印決與令印一合,就能立即開啟,倒也不至於說有什麼來不及的情況。

    三千人的軍隊靠近,自是引起了守軍的警惕。

    “來者止步!何方兵馬,可有憑信?”一員隊正模樣的士卒高聲喝道。

    重玄勝揮手讓軍隊停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外,自己則單獨往前走了幾步,抬頭問道:“怎的這時候就關了城?臨武府難道已經淪陷?”

    姜望自修觀自在耳之後,耳識靈敏,更勝於往。

    清晰聽得城垛之後,有個嚴峻的聲音:“叫他別廢話,問什麼答什麼,不然射死他。”

    心想,看來劍鋒山華方宇陣法都沒開就被破了關,給了夏國將領一個非常深刻的教訓,現在這些人都警惕的很……

    哪怕這錫明城還未被戰火波及,哪怕重玄勝旗幟口音都無漏洞,對方也沒有半點放鬆。甚至於這會連頭都不露,只通過這隊正傳話。

    耳中聽得那喊話的隊正果然拔高音量:“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再靠近,大弩伺候!”

    而重玄勝陡然翻了臉,破口大罵:“幹你孃!老子好好的宴席不吃,美妾不管,辛辛苦苦帶人來支援臨武,你這烏龜娃子倒崩兒的,就這個態度?”

    他邊罵邊往前走,氣勢洶洶:“你他娘是誰的人!給老子滾下來!”

    那喊話的隊正被罵得懵了,不敢還口。

    這時一隻手將其撥開,錫明城守將沒什麼表情的臉,出現在城垛後。

    與滿嘴髒話的重玄勝對視,只是一抬手。

    繃!繃!

    城樓上幾臺大弩已上弦!

    這守將冷道:“朝廷早已傳下軍令,遍行眾府,叫諸城戒嚴,全力禦寇,寧錯殺,不輕縱!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印信不傳,膽敢往前一步,我也要把他射成刺蝟,不信你就試試!”

    “幹你孃啊!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在這裡威脅我?!老子浴血沙場的時候,你還在吃奶!”重玄勝跳起腳來,破口大罵。

    但腳下的確如生根了般,不再往前一步。

    生動地描述了什麼叫色厲內荏。

    他此時距離城牆,還足有兩百步遠。

    這時候青磚又衝出隊列,急往前來,緊緊拉住他:“將軍!軍令要緊,不可躁怒!”

    話一出口,也是地道的紹康府口音,且偏北面一些。

    為這次伐夏,重玄勝所做的準備,的確非是

    一日兩日。

    被人這麼一拉,來自紹康府的肥胖將軍,嘴裡罵得更起勁了,什麼屋裡老孃倒插蔥之類骯髒的紹康府俚語,脫口而出……當然嘴裡已經去挖了人家的祖墳,腳下卻是一步都不帶移的。

    城樓上的錫明城守將姿態未有放鬆,語氣卻是和緩了許多:“這位兄弟,你也不用在這裡叫罵。職責所在,不敢懈怠,還請你見諒。看你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你們要進城休整,我總得查驗一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