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看天 作品

第73章 舊夢(1)

    雷長壽笑道:“是啊,以前那個時候,哪裡想到會有今天。”

    “時間過的很快,要不了幾年,就淡去了。”

    “是。”

    過去那些,大家都不想再提,默契地沒有再說,碰了個杯,一杯茶飲下,先苦後甘。

    賀老頭要回去休息,雷長壽忙起身相送,拿了桌上剩下的那瓶好酒道:“這酒不錯,喝著挺順口,您拿回去喝……”

    賀老頭擺擺手,記道:“不用,我只偶爾喝兩杯,平日裡戒酒。”

    雷長壽沒多讓,笑著道:“那您這是還準備出山哪,不喝酒也好,頭腦清楚,手勁兒也穩。”

    賀老頭低頭看了酒杯,沒吭聲。

    他有幾年是喜歡喝酒的,那時候心裡苦悶,想要逃避,但是他很快就清醒過來,如果這樣下去,他的一雙手就廢了。

    他身邊沒有人陪伴,二十年來一直直覺行事。

    或許今天雷長壽一句道破夢中人,他其實……還是想碰金銀。

    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會這麼在意這雙手?

    在他內心深處或許真的想過重新回到銀樓,亦或者,一直都沒有放棄想做的事。

    *

    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舊式宅院,聞到了老舊木料的味道,賀老頭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被反捆住雙手,按在地上受審。

    漆黑的夜色,同樣的深宅大院裡,滿滿的站了一圈人,最前方是一個臺子,上面架了一個融銅水的爐子,下面是火,等著要融化那件金器。

    很多人圍著他,舉著火把,大聲斥責,還有謾罵質疑聲。

    最上面的人站在那,手裡拿著一本紅皮語錄,一身綠色武裝服,抬高了下巴問他:“賀延春,董商戶的金佛,是不是你偷偷拿了、藏起來了?說話!”

    一旁已經換了一身同樣綠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緊緊挨著那個十幾歲半大孩子站著,他體態微微發福,臉上還有著皮帶抽過的瘀血傷痕,磕磕巴巴在舉證:“我、我昨天夜裡,打算把金佛帶來融了,但是賀延春他不肯,我就和他爭執起來,後來我就鎖了門,去睡了……這金佛是我家長輩私存的黃金打的,我有權利處理,是賀延春,一定是他捨不得自己打出來的金佛,偷走了那尊金佛!”

    夢裡的賀延春要年輕許多,五十出頭,正是壯年,他抬頭看著臺子上的人。

    他們目光交匯,董商戶短暫地躲了一下,但還是定定向他看來。

    賀延春只看著他,目光如炬。

    被按在地上的人,從未偷竊;站在臺上說要捐贈的人,也不捨交出。

    某種意義上,他們出奇的在維護同一樣東西——那尊金佛,那尊被寶華銀樓奉為鎮館之寶的金佛。

    賀延春不想融了自己的心血,即便捱打,也只咬牙啞聲道:“我沒有,我賀延春,一分一釐從未偷過——”

    他不認。

    他手腳乾淨,哪怕是一個打金匠的時候,也從不碰一分一毫。

    臺上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嗤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見棺材不掉淚,帶證人來,賀延春你也好好聽聽,你徒弟是怎麼說的!”

    有人被推搡著帶過來,站在了賀延春面前。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長得瘦弱,哆哆嗦嗦的,不敢抬頭的樣子帶著畏懼。他不只是對臺上,更多的是在看向賀延春的時候,眼神稍一接觸迅速移開了目光,指著道:“我親眼瞧見,是他,是我師父偷了那尊金佛……”

    “你放屁!你胡說!我——”賀延春被人按住,在地上無法動彈一步,他喉嚨嘶啞幾乎喊出血:“老子這輩子就是窮死、餓死,也不偷別人記一分錢、一粒米!”

    臺上的人呵斥道:“賀延春,事到如今你還嘴硬!現在送你去農場勞改,好好認識自己的錯誤,什麼時候把金佛交出來,什麼時候才能重新做人……這是破四舊!你不能妨礙我們破四舊!”

    賀延春被人按著跪在地上,他膝蓋硬,硬挺挺幾乎整個人都被按到了泥土裡。儘管如此,他梗著脖子抬頭,咬牙看著那個指證他的年輕人,質問為什麼害他。

    對方卻跟他劃清界限,躲在火把下起伏的陰影裡,怯懦道:“你、你不是我的父親,我們是養父子,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在哪裡……我要同你劃清界限,要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說到這裡,大約有了幾分底氣,略提高了聲音質問道:“對,我得去找我父母,你要告訴我,他們是誰!”

    賀延春喉結滾動,對他道:“你是一個沒人要的私生子,生下來就被扔在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