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第 676 章

秋意泊眉間微動, 之前就聽見有人喊蘇翁‘蘇先生’,他也沒太在意,估摸著應當是青山書院退下來的教書先生, 但沒想到這個輩分似乎是有些高得離譜了。




中年文士躬身道:“先生!勿怒!身體要緊,關於此事, 還請先生聽學生一言!若非這清風齋罪大惡極, 我等三人豈能呼喝而來!”




蘇翁聽罷,下意識看向秋意泊,卻見他依舊是一派的從容閒適,甚至目中還帶著兩分笑意, 見他望來,一手微抬, 請他隨意, 彷彿這等臨頭大禍與他而言尚且不足一提。




蘇翁緩了緩, 語氣依舊嚴厲:“國有國法, 家有家規, 這清風齋再如何罪大惡極,也有國法懲治,爾等苦讀數十年,又有功名在身,當熟知律法,今日如此行事, 又是為何?!”




左右兩個文士面露苦色,這難道還不苦嗎?難道他們就不想稟告府衙,讓差役來嗎?實在是這清風齋實在是用心險惡,實在是告無可告啊!




——他們去了府衙怎麼告?告這清風齋售賣閒書話本,帶壞了學生心性?




這天下哪個書齋不賣幾本閒書?!難道還不許書齋賣閒書了嗎?這要是告到府衙也是他們沒道理啊!若是平常, 學生看兩眼閒書,他們當先生的訓斥兩句不要玩物喪志也就算了,可誰知道這清風齋的閒書一會兒什麼孤本,一會兒什麼奇絕,彷彿多得看不完了一樣,鬧得學生們人心浮動,人人都在談論閒書,竟跟沒完沒了了一樣,反倒是正經課業沒什麼人談論了。




今日來,也是被鬧得沒轍子了,學生一日日的不把心思放在課業上,到了月底小考做出來的文章自然是不盡人意,這小考的卷宗都是要發還學生家中去的,好幾個貴人使了人來詢問,那說是詢問,實則是問責,他們簡直是冤得不得了——他們總不好說學生課業不好,是因為他們看閒書看的吧?




還是那句話,哪個書齋不賣閒書?其他書院周圍難道就沒有賣閒書的鋪子了嗎?怎麼其他書院就能約束學生,換到青山書院怎麼就不行了?一想便知就是當先生的不用心!




有苦難言啊!




其實那些個閒書,他們也看了,也並非一味的淫-穢-下-流,確實有其獨到之處,連他們都看得忘乎所以,莫說是涉世未深的學生了。今日來,也不是真想在清風齋中打砸,而是來恐嚇一番,叫這清風齋的東家收斂一二而已!




這兩個面色不好看,中間那個文士卻是面不改色:“先生容稟,書齋中售有閒書話本本是常理,可這清風齋中售賣的書籍實在是汙穢下流,更有反骨之言,清風齋不經挑選,便兜售此等禁書,又故意低價出售,令學子唾手可得,其心實在可誅。學生等早早就想發作,又恐這清風齋出售此等淫-邪禁書,背後東主不知是何等卑鄙小人,萬一得知我等報官便拼死一搏,便要累及書院!故而今日帶丁衛前來,令其知難而退!”




蘇翁聽罷,目光也沉了下來,他沉聲道:“清風齋東主便在此處,你觀他是什麼人物?!”




三人倏地抬頭望來,他們進來時也見到了,但並未看清面容,方才又聽先生說話,只當是跟著先生來的子侄,如今才知他便是清風齋的東主。現在仔細一看,只覺此人面容俊美,雙目濯明,氣度清華,實在是不像是什麼奸-邪小人。




蘇翁又接著問道:“鹿明,你既說這清風齋兜售淫-邪,可有物證?”




鹿明先生當即從袖中取出了兩本書籍,雙手呈上:“先生,請。”




蘇翁見其中一本叫做《論學》,翻看一看入木便是精工白描的春宮圖,面上一哂,略過不看,再看下一本,名喚《坐望雲》的,開篇並不見什麼淫-邪,講的是作者的遊記,只道他年約四十,被貶黜為南蠻某處縣令,由此出發的一路見聞。




鹿明先生又道:“先生請看籤標。”




蘇翁照著籤標翻了過去,入目便是一句:君壞臣綱,有敗五常。南蠻周翼,永不朝王。1




蘇翁心中一動,再看下去,又見一句:凌霄寶殿非他久,歷代人王有分傳。2




他霎時看向秋意泊,他將書卷遞到了他的面前:“張小友,此書你可知曉?”




秋意泊看了一眼,道:“知曉,怎麼?一本遊記還算得上禁書了?”




他隨手接了,蘇翁卻不鬆手,他一字一頓的道:“王,乃是天家姓氏。天家宗祠,便喚作凌霄殿……”




秋意泊眉目不動,正欲說話,便聽一人輕慢地說:“心若不正,看何處,都是歪斜的。”




此話一出,眾人面色便都難看了起來,這話是將包括蘇翁在內所有人都給罵了。眾人聞聲側目望去,便見一人自二樓漫步而下,滿頭青絲未束,身披一件暗紅廣袖外衫,亦是未束,彷彿方午歇起身一般。




泊意秋帶著一點厭倦之色,淡淡地說:“管天管地還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天下讀書人最是可惡,識得三千紅塵符,便天然高人一等,持械闖門是你們有理,斷章取義也是你們有理,不如干脆將我二人拿下,打入天牢,屈打成招,再叫你們得一個誅逆之功?如此,也好封妻廕子,著朱冠翎,想來幾位先生大才,不出幾年,也可登閣入相,嘗一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




這話可謂是誅心之言,指他們汙衊他人,仗才行兇,有辱天下讀書人,更諷刺他們有意屈打成招,威逼脅迫,好成全他們的榮華富貴……這話若是傳了出去,他們三人的清譽一朝盡毀!




鹿明先生心下大怒,卻又暗中鬆了一口氣——還好,今日帶來的都是家中的丁衛,再有那書,也確實是這般寫的。他今日特意挑了這本恰好有些反意的閒書來,就是為了防著這一招。




秋意泊低眉淺笑:“你怎麼下來了?”




泊意秋嗤笑道:“你就是個死人!別人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你還打算好端端的與人講道理呢!按我說,待今夜夜黑風高之時,我亦點了丁衛,去他家講一講道理,看他是脖子硬,還是膝蓋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