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杏林 作品

第444章 第 444 章 番外

正是日落西山, 天空中還留有一絲殘陽的餘輝,映得遍地生金,滿目生燦。

 在此之下,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哪怕是屍首,哪怕是人血。

 張雪休愣著的看著滿目的屍首,在一個時辰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 孃親囑咐他出門在外不要惹是生非, 爹罵了他一句快而立的人,天天不思進取, 就知道玩鬧,爺爺抓了一把靈石給他, 叫他出門就好好玩, 不要聽他爹的廢話, 修煉一事又不急於一時。

 出門的時候還遇上了管家餘伯,笑眯眯地與他打招呼,侍女們一路笑鬧著而來, 見了他又連忙俯身行禮, 得知他要出門,還央求他能否捎兩盒魏芳齋的脂粉回來。

 “普通人去魏芳齋自然是買不到的,可若是郎君,必然是能買的!”侍女們一個個掩面而笑,打趣著他, 他也不在意, 只道了一句好。

 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魏芳齋是他的未婚妻周氏名下的鋪子, 裡頭還兼顧著一座小小的茶室, 因地方雅緻安靜,深受女眷喜愛,連他們都時常在魏芳齋見面。

 說不上私會,到底是未婚夫妻,更何況婚期將近,見一面談一談婚事是理所當然的。

 他送了周氏一件法寶,是他在拍賣會上花了整整三萬極品靈石才買下的極品。那是一支雙股釵,烏木作釵,玉葉銀花,清奇入骨,可化作一雙鋒銳無匹的寶劍,近可防身,遠可殺敵,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周氏還是築基修為,得了這般的法寶自然歡喜,與他說一定會好好修煉,儘快叩問金丹境界,他想了想說:“不必著急的,琴妹妹這樣也很好,待日後我們成婚,我可以慢慢教你用它。”

 周氏兩頰飛霞,怯怯地應了一聲好,還與他談了婚事上一些事情,比如以後住的院中要養兩隻小貓,杯子需得是什麼模樣的……這些本是些無聊小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了,可如今正是情熱,這等話題兩人也聊得開心。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哪裡想到回到家中是這番場面?

 “爹!娘!”

 “爺爺——!”

 沒有人回應他,他一路往裡面走,哪裡都伏著屍體,哪裡都有血,懸在梁下的千金一寸的皎月紗沾滿了血點,隨風而動時像是厲鬼索命的長袖。張雪休怕得冷汗一層蓋過了一層,不過是往日裡閒庭信步的距離,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

 終於他到了正廳,母親那件漂亮的紫色石榴裙像是一朵盛開在地上的花,他只覺得眼睛一跳,頭腦嗡得一聲沒了動靜,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母親身邊,不斷搖晃著已經變得蒼白的肢體:“娘……娘……你醒醒……”

 她顯得很白,遠遠要比平日裡要白得多,皮膚像是一張已經打溼了又風乾的紙,彷彿隨便戳一下就會破出一個洞來,雙頰那一抹總是濃厚得宜的胭脂現在看上去是那麼突兀的紅。張雪休冷靜下來後,起身將母親抱了起來放在了椅子上,轉而又往裡面去。

 冷靜一些,他們張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是修真世家,祖父是半步真君,他爹也有化神修為,不會這麼容易就……他頓住了。

 祖父死在了廳後的花園,掛在了那株他很愛的老梅上,他爹死在了池塘中,面朝下靜靜地漂浮著。

 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起來。一點鮮血從他唇上流了下來,他嚐到了口中的腥甜,才發現自己咬破了嘴唇。

 他不是個笨人,相反他很聰明,這樣的滅門慘案非血海深仇做不出來,連他爺爺和爹都擋不住的人,他一個金丹又怎麼能活?現在要防止他們去而復返……畢竟他是家中獨子,對方理應會發現他不在家中,他得活。

 是的,只有活著,活著才能查清楚是誰動的手,又是為了什麼原因,他才能報仇。

 他指尖動了動,將父親和爺爺的屍體都收了起來

,他們的屍體都很輕很輕,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的輕。他返回大廳將母親的屍體也收了進來,徑自入了家中位於地下的密室,所幸這裡完好無損,他可以先在這裡閉關、修煉……他記得家裡是有結嬰丹的……無所謂了,他想變強,變得更強。

 正在此時,有人笑道:“原來是藏在這兒了。”

 張雪休暮然回首,便見兩個黑衣紅衫之人就站在他的身後,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察覺到……胸腹陡然劇痛,他整個人都被擊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他吐出一口血來,偏偏手指想動一動都不能行。

 原來兇手一直都沒有走——張雪休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是兩個真君。

 他沙啞地問道:“你們……究竟……是……何人……為何……滅我……全……”

 其中一人嗤笑著打斷了他:“不為何,只是你張家對我血來宮頗有微詞,便來教訓教訓罷了。”

 “血……來……宮?”血來宮是魔道第二大宗,有血來道君坐鎮其中,風頭正勁,反倒是魔道第一大衍宗悄無聲息,他道:“就……為了……這……?”

 另一人俯身笑吟吟地與他對視,沉黑的眼中泛著一抹濃郁的血色,嘴唇殷紅似血,他說:“是,就因為這。”

 “行了,殺了他吧。”一人越過了他,走入了家族密室,他有一些訝異,甚至吹了一聲口哨:“沒想到這窮鄉僻壤,還能存下這麼許多天材地寶。”

 “見面分一半。”與他對視的人含笑應了一聲,向他伸手,張雪休正以為要命喪於此,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卻聽裡頭那人說:“金丹的血你也喝?”

 張雪休心肺俱冷,原來……他們這麼輕,那麼白,是因為身體裡的血都已經被喝乾淨了。

 “不哦。”一隻手放在了張雪休頭頂,隨意揉了一把:“留著吧,小崽子長得挺好看的。”

 那人嗤笑了一聲:“就因為這個?”

 頭頂的手離開了,柔滑的衣料在他臉上摩挲了過去,那人走開了:“倒也不是,留著他,也好叫世人看看得罪血來宮是什麼下場。”

 “嘖嘖,你可真歹毒,還不如給他一個痛快的呢!”

 “誰叫他長得好看呢?”那人笑道:“我自來憐香惜玉,怎麼捨得殺了他呢?”

 “那前頭那貌美婦人怎麼沒見你留手?”

 “這可怨不得我,那婦人太不識趣了些,都說了安靜坐著就不殺她,偏偏還要上來,分明知道是以卵擊石……也就成全了她。”

 “這麼一說這小崽子倒是乖巧。”

 “怎麼不是?乖得很。”

 “這麼喜歡?那乾脆收回去當個爐鼎也好。”

 “不了,我還想安生一些日子呢……”

 張雪休抬起頭來看,那兩位真君已經自密室裡出了來,見他盯著他們不放,其中一個笑道:“好好記著,滅你張家的,是血來宮。”

 張雪休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也不敢說話。

 現在逞一時之勇有什麼用呢?他又沒修什麼能把真君活活罵到吐血自殺的神通。

 人活著才有希望。

 活著,他才能報仇。

 忽然之間,他脊樑劇痛,痛得彷彿被人抽骨挖髓一眼,其中一個真君收了劍,溫溫柔柔地說:“算了,地靈根,還是毀了他的靈根吧。”

 “我可不想過了幾百年又填了一個仇家。”

 另一人笑道:“嘖,你就是個口腹蜜劍的玩意兒……”

 張雪休沒有聽完,他已經聽不見了,他渾身劇痛,痛得幾乎想在地上打滾,可他卻動不了,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連嗚咽聲都斷斷續續,每一次呼吸都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那兩個血來宮走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等他再醒來時,依舊是劇痛無比,他咬了咬牙,所幸他們沒有搜刮他身上的財物……爹孃還在納戒裡。他緩了一會兒,至少

到感覺能走動了,這才扶著牆壁進了密室,密室裡自然是被搜刮一空了……這沒有關係,至少密室是安全的。

 他翻了許久,才在角落裡找到了一瓶丹藥,他吃了一顆丹藥,恢復了一些力氣,打開了密室上一層的通道,裡面也沒有什麼,就是個單純的密室罷了,爺爺喜歡在這裡閉關,修得很安靜,也很安全,這樣就算有人來,也不會想到頭頂上還有個密室,更察覺不到他在裡面。

 他又吃了一顆丹藥,開始閉目療傷,這一坐,就是一個月,他的傷還未好全,勉強行動自如,可他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了,因為丹藥沒了,他如今就是廢人,他需要食物和水。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他有些絕望的想著。

 本來想著日後報仇,可他已經是個廢物了,怎麼再報仇?

 ……去找周家吧,周家與他們是通家之好,再者,他還有婚約在身,他張家現在是這個情況,不能拖累了他們家,也不能拖累了琴妹妹,總要說個清楚,還了定親信物,解除了婚約,才好安心。

 他渾渾噩噩地想著。

 出了密室,家裡已經不能看了,屍首沒了,財物也被搜刮一空,便是走廊上用於遮擋日光的簾子下墜著的玉墜都沒留下,地磚上的血漬已經成了一種枯朽的褐色,上面沾滿了各種各樣的腳印。

 他有些不忍看,可是他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