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第 438 章

玉清道君顯然是喝多了, 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有些乖巧地垂下了手中長劍,劍眉撘攏了下來:“小傢伙看著眼熟……血來那老狗的弟子?”

 張雪休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並非他懼怕,而是到了這樣的差距, 他的性命也不過是他人手中隨意顛覆的骰子罷了, 根本沒有他可以反抗的餘地。他不怕, 但依舊控制不住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心若擂鼓。

 他儘量不動聲色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拱手道:“晚輩血來宮, 張雪休。”

 “唔……果然是。”玉清道君嗤笑了一聲:“血來這人不怎麼樣, 挑徒弟的眼光倒不錯……來尋長生的?去吧,少杵在我面前礙眼。”

 張雪休向面前二人微微躬身,算是全了禮數:“晚輩告退。”

 凌霄真君頷首:“小友且去。”

 張雪休又應一聲是,退出了凌霄寶殿, 待出門後他方覺後背黏膩,他搖了搖頭, 暗中罵了自己一句不爭氣。等緩了過來,這才略有些好奇地環視四周,青蓮劍派只聞其名, 他還從未見過裡頭是什麼樣子, 今日一見,只見青山嫵媚, 雲霧縹緲, 桂殿蘭宮, 一望無垠,來往弟子松形鶴骨, 如圭如璋, 只看這一點, 就與血來宮門下那些烏七八糟的人不同。

 往日只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今日一見方知曉什麼叫做盛名之下無虛士,青蓮劍派天下之一名副其實。

 張雪休在心中苦笑了一聲,若是沒有當年一事,他如今或許也在此處,而非深陷泥潭。

 他搖了搖頭,叫住了一位弟子:“道友,叨擾了,敢問長生真君在何處?可否引我一見?”

 張雪休從大殿裡出來,又穿著與眾人截然不同的紅衣,讓人一看就明白張雪休是到訪的客人,那弟子也沒太戒備,只是問道:“道友可識得長生真君?長生真君事務繁忙,若不曾有約,恐怕難得一見。”

 “我與長生真君是故交。”張雪休解釋道——他見到秋長生,一定好好問問他他給介紹的什麼寶才,真是撿到寶了,把他一血來宮少君送玉清道君面前,這麼好的主意怎麼不乾脆趁著他師傅在的時候一道送啊?啊?!

 張雪休原以為說自己和秋長生有交情就完事兒了,哪裡想到那弟子忽地肉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不,或許說是戒備更為妥當。那弟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去:“既然如此,還請道友隨我前往洗劍峰。”

 張雪休微微皺眉,難道青蓮劍派中大有不滿秋長生之人?不會吧?

 他曾經聽過一嘴無銘真君的閒談,無銘真君道長生真君就是當爹的人,走到哪都是為人敬仰的。他見那弟子不過是與他一樣化神境界,也不太緊張,心想秋長生還有這麼一天?

 到時候一定好好嘲笑他!

 粉色的大鳥從天際驚鴻而過,張雪休端坐其上,於雲端放眼將凌霄宗全貌盡收眼底,又不禁感嘆青蓮劍派果然人傑地靈,往日在宮中只聽得血來宮千好萬好,如今到了青蓮劍派一看就知道光地靈這一點,青蓮劍派甩血來宮至少十八條街。

 這天下居然還有如此靈氣濃郁的地方,怪不得養出的弟子也都是天驕人傑。

 忽地,他看見不遠處山巔有一隊人面朝山崖,抱元守心而坐,神情肅穆,彷彿正在感悟天地真理,其中最高的有化神期,還不在少數,低的則是練氣修士,眾人並不分高低,混坐於一起,這要是放在血來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張雪休多看了兩眼,不禁讚道:“貴派弟子果然皆是鴻軒鳳翥……”

 話音還沒落下呢,于山崖最近的那名元嬰弟子豁地起身,頭也不回的縱身一躍,徑自落入山崖之下!

 張雪休看得目瞪口呆,連下半句想說什麼都給忘了,不是那種跳下去御劍或者用法寶之流凌空踏虛,而是真的不用任何神通法寶,徑自就掉進了山崖下面,身形為樹叢所淹沒——那可是真的跳了啊!

 這

……好歹是個元嬰修士,這高度應該是摔不死的,但摔不死不代表不會疼啊!也不代表不會骨折啊!他們這麼做是為什麼?難道是什麼特殊的鍛體方式嗎?

 青蓮劍派的修行居然如此嚴苛嗎?!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又有一道白影如流星般墜落山崖,是個化神修士,緊接著是築基修士、金丹修士、練氣修士……

 可能是張雪休驚訝地太過明顯,那弟子道:“道友不必訝異,不過是門中弟子日常修煉罷了。”

 是的,日常修煉——日常因為文化課/煉器課/煉丹課/繡花課……考不及格、寫不出年志\論文\心得\報告……而苦悶跳崖以求發洩心中怒火修身養性的修煉。

 畢竟他們也不能打上洗劍峰,將長生真君一頓打吧?也不能指天大罵長生真君八輩子不修德,他們祖上冒黑煙了才讓他們遇上了長生真君吧?

 長生真君論境界那是五百年入大乘境界的絕世奇才,論輩分那是連掌門都得喊小師叔的太上師叔祖,論地位他們凌霄宗滿門用的兵器、玩的幻境皆出自他手,誰敢拿他怎麼樣?誰能拿他怎麼樣?

 張雪休當然不知道其中還有這般隱秘,他突然覺得就算他當年沒出事,全家好端端的,他可能也無福拜入青蓮劍派了。

 他不想跳崖。

 朱䴉輕鳴了一聲,弟子便知道是停留太久朱䴉不耐煩了,他拍了拍朱䴉的背,示意事後多給一份靈丹,朱䴉才又安靜了下來,似乎也知道背上有一個是外頭來客,要給點面子,於是乎慢騰騰地飛著,共客人欣賞凌霄宗景緻。

 可能是飛的太慢了,張雪休回頭的時候還看見一群青衣人在順著懸崖徒手往上爬,爬到頂端再度開始打坐,而有些人則是連打坐都不打坐,又毫不猶豫的往下跳。

 張雪休心中難以言喻,不再看了,轉而欣賞其他,不多時便看見一座孤立的高峰上有一群弟子席地而坐,琴枕膝上,琴音清越悠長,淼淼而來,似春江花月,江水漫湧,那弟子見他在看練琴的弟子,很盡職盡責地解釋道:“雲來峰清靜,便有許多弟子在此修習琴藝,打擾道友了。”

 “不會。”張雪休道:“仙音繞耳,求之不得,怎麼會是打擾呢?”

 青蓮劍派主修道統為青蓮劍歌,青蓮劍派門下弟子皆是劍樂雙通,如今一見,名不虛傳——然後下一秒他就看見雲來峰樹林中有好幾位弟子正在拿頭砰砰砰地撞樹幹,似乎還在唸叨些什麼,只是隱在了琴音下,聽不大見。

 那弟子也看見了,面不改色地解釋道:“那些弟子正在感悟天地,以通山林之情。”

 張雪休:“……?”

 真的假的?他都看見有人額頭都撞出血來了啊!

 從凌霄峰到洗劍峰不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張雪休就再度確定他這輩子就註定是血來宮的弟子,哪怕他是個細作,血來宮也比青蓮劍派更適合他。他是真的不適合跳崖修煉、撞樹感悟、倒掛冥思、吞墨(錠)求道……之類的修煉方式。

 看青蓮劍派門下弟子在外風姿過人,也是付出了艱辛的代價啊!

 “洗劍峰到了,道友還請自行上山。”朱䴉落地,那弟子神色平靜,一手微微抬起,張雪休仔細一看,便見滿目煙紫,熱烈燦爛,將眼前這座孤傲的山峰硬是襯得有了那麼幾分風流情長,果然是秋長生的做派。

 “多謝道友指引。”張雪休拱了拱手,便徑自往山上去——他眼力好,看見那送他過來的弟子速度極快地薅了一把花後走了。

 張雪休:“……”

 可能青蓮劍派中都是愛花之人?

 也是,畢竟都是風雅人,與血來宮那幫子茹毛飲血的不可同日而語。想到血來宮中弟子互相吞噬吸食的畫面,再看青蓮劍派艱辛修行,突然覺得艱辛一些也不算什麼了。

 畢竟這般的艱辛,才是應該。

 天色有些黯淡了,卻還有一抹餘輝,將整片天空都

映成了粉紫之色,美不勝收。張雪休也有了一二分忙裡偷閒之心,走了一刻,便在山間小亭中停下了。那小亭佈置的風雅,竹簾半懸,隨風輕動,亭中石桌上擺著一套茶具,旁邊紅泥小火爐上還掛著一隻燒得半黑的銅壺,想來時常有人在此閒坐賞景。

 應該就是秋長生吧,他就愛擺弄這些。

 說實話,張雪休從未見過比秋長生還計較的人物。通常修士出門在外,都是有多簡單就多簡單,方便為上,但秋意泊不一樣,他累了要有長塌座椅,餓了要有佳餚美食,渴了要有茶具茶點,法衣都從不帶重樣的,什麼閒書、雙陸一流更是沒缺過。

 他聯想到在賭天境中聽到的秋長生的家底,頓覺人家就是有資本這麼計較,玩煉器的就是跟他們不一樣,就是那麼豪橫。

 正想著要不要泡杯茶來喝,反正秋長生留在這裡常喝的茶葉肯定不會差,便見有一青衣白髮之人山徑的盡頭緩步而來,張雪休一看就知道是秋意泊,主人都來了,他也不客氣,把水燒上了。

 秋意泊本來是想閉關的,但這不是琢磨著後面的事情嘛,他說的不是假話,此刻當然是越快和血來宮開戰越好,多一日,血來道君的傷勢就多恢復一日,對誰都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