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第 430 章

天空中緩緩飄來了一朵又白又大的雲朵, 像一張特別大特別軟的床,似乎張開手臂就可以擁抱它,一頭栽進它的軀體。

 “我給大傢伙變個戲法!”秋意泊偽裝成的老漢齜著牙指著天空, 伸出手一抓一握,手中憑空便出現了一大團又白又軟的雲朵, 旁邊圍著的小孩兒都興奮地拍起手來:“雲下來了!”

 “抓住雲了!”

 秋意泊笑呵呵將手裡的棉花糖分給了他們,每人只分了一小口,可那甜甜的滋味兒卻叫每個小孩兒都眉開眼笑:“呀!好甜!”

 “原來雲是甜的!”

 秋意泊也分了一口吃,眯著眼睛隨口就是一個胡扯:“天上那是神仙住的地方,神仙是什麼?神仙都是不吃飯的!餐風飲露, 可神仙也會餓呀, 光吃點風和露水哪裡能管飽!所以這天啊其實是一張老大的酥餅,這雲就是裡頭的餡兒, 今日咱們一道偷吃了,可不能說出去,不然神仙聽到了可是要怪罪的!”

 一眾小孩兒被唬得各個捂住了嘴巴, 緊張得不得了, “那雲哥以後也是要去天上住的嗎?”

 “我娘說雲哥以後就是天上的神仙!”

 “那豈不是天天可以吃甜雲了?好羨慕他呀!”

 秋意泊哈哈大笑:“唬你們的!就是個戲法罷了!”

 小孩子們又笑鬧了起來,還揮著手作勢要打他, 秋意泊仗著頂著一身猥-瑣老漢的面貌, 做出被打疼的樣子:“哎呦!哎呦!別打了!要打死啦!”

 這裡的熱鬧引得村民們都紛紛去看, 指著秋意泊道:“那老貨郎怎麼還不走!”

 “難道還想留在村裡頭過夜?”

 秋意泊聞言便揚聲道:“走不得走不得!看這天啊,晚上必然是要下雪的, 老漢現在走了, 可就回不去嘍!少不得得叨擾兩日了!”

 村民們不由抬頭看天, 晴空萬里, 一片澄澈, 哪裡是要下雪的樣子?昨日確實是有一場小雪,可下了一會兒也就停了,可見那貨郎給自家小兒發糖吃,想了想也便罷了。

 不理會他,看緊家裡孩兒就是了。

 秋意泊又和小孩兒玩了一會兒,聽聞村中還有個李郎中做的蛇藥特別厲害,就拉著驢子去松山了。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見到了李郎中那竹屋,秋意泊便上去敲門:“李先生可在家嗎?李先生?!”

 “進來。”李郎中家大門敞開,露出裡面搗藥的人來。秋意泊咧嘴一笑,雙手搓了搓,一臉討好:“李先生!老漢是過路的貨郎,聽說您這兒的蛇藥特別靈驗!老漢這不是走南闖北,哪曉得哪日就遭了長蟲的禍害,特意來問您求一些。”

 李郎中淡淡地道:“那些蛇若是能咬死你,倒是方便了。”

 秋意泊大笑了起來,他大搖大擺地在李郎中對面坐了,一腳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順道還把草鞋踹了,露出不太乾淨的腳來——甚至還將鞋子反過來倒了倒。他一邊扣著腳趾一邊說:“說的你盼著我死一樣。”

 不等李郎中開口,秋意泊就接著道:“也是,你就是盼著我死……哎,老李!咱們也是相識多年了!沒想到你居然居心叵測,想害死我圖我的遺產吶!”

 李郎中:“……”

 秋意泊也不指望他應聲,自己就已經樂開了花,倚在椅背上笑得開懷,露出一嘴大黃牙來,李郎中看著眼前這個頭髮稀疏歪眉斜眼駝背羅圈腿滿口黃牙的老漢,真的很難與那個風姿蓋世的秋長生聯想起來。

 他是怎麼做得出來的?

 秋意泊已經自己拿了個新茶盞給自己倒了一盞涼白開,喝一口就搖頭晃腦,兩條腿還一抖一抖的,自得其樂得不行,“老李,你怎麼不說話啊老李!你是啞巴了嗎?”

 李郎中道:“作甚?”

 秋意泊放下茶盞,兩條手臂抖了抖,將袖子抖落了下來,然後雙手往裡頭一插:“上回不是有個元嬰還是金丹進來了嗎?人呢?”

 “死了。”李郎中道:“他本是強弩之末,進來也保不了命去。”

 “豁!”秋意泊抬眼看向他:“你就沒救一救?”

 “為何要救?”李郎中道:“與我有何關係?”

 “我懂了。”秋意泊煞有介事地說:“那就是圖人家遺產了!不是我說,一個元嬰的遺產頂了天有多少?你好歹也是個大乘真君,還要不要臉了?說出去丟不丟人啊?”

 李郎中不動如初,依舊慢條斯理地捶打著石臼中的草藥:“你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秋意泊先是一愣,隨即眨了眨眼:“哎?”

 “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明明是個玩笑,但聽著總感覺你是真的要殺我。”秋意泊搖頭嘆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果然是殺人放火金腰帶,造橋鋪路無屍骸,也罷也罷,我現在就去宰了你那個雲哥兒,管他是誰,先讓你也心疼心疼!”

 “隨意。”李郎中淡淡地說:“他早已是個死人,如今再在這裡殺他幾千次,也不過是殺一個木偶,你喜歡你就去。”

 秋意泊挑了挑眉:“哎?看來是真的在意了。”

 不然李郎中哪裡能說這麼多字來。

 有時候秋意泊懷疑李郎中和溫夷光都是中了同一種蠱毒,那就是‘一句話超過十個字就會死’蠱,當然了,其實他們都是‘嬪妾不笑,是生性就不愛笑,不為別的1’。

 “與你無關。”李郎中道。

 秋意泊一手支頤,一手摳腳:“行行行,與我無關無關,說點正經事啊,今天我驢車給你放這兒了,你替我看著,別叫它跑出去吃人啊!”

 李郎中:“……?”

 秋意泊挑眉:“你居然沒看出來?”

 他哪來的驢子啊,這破地方要什麼沒什麼,全靠障眼法又很沒有意思,這不乾脆從離火境裡拖出來一隻類似驢子的妖獸嘛,反正是吃肉的,到底吃不吃人他不曉得。

 李郎中無言以對,誰會認真去看秋意泊帶的那頭驢子?

 “你呢?”

 秋意泊道:“我當然回去住啊,你這破地方送給我住我都不住。”

 李郎中:“……?”

 秋意泊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自顧自的解釋道:“一會兒下大雪,我跟村裡頭說了來你這兒,雪大了我當然只好住在你這兒,驢子放在你這兒充個門面。”

 “嗯。”李郎中總算是應了一聲,秋意泊笑道:“哎對了,村裡頭還缺點什麼?我這輩子就沒住過幾日村子,你跟我說說看,我看看我有的話下次再帶給他們。”

 李郎中沉默了一瞬間,輕聲問道:“何必?”

 在他眼中,秋長生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不過是將百年如一,算下來也不過是今日生,明日死,與今日死又有什麼區別呢?今日秋意泊舍米舍糧,明日教書育人……又有什麼用呢?待百年後依舊還有這一場饑荒,還會餓死許多人,村中人依舊目不識丁,依舊一如往昔。

 他明明清楚,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秋意泊還是在摳腳,聞言笑道:“我樂意。”

 “我不管你這裡是什麼章程。”秋意泊道:“今日我在你這兒,我見他們飢餓困苦,便想發發善心搭一把手,我管他們百年後如何?難道我做個好事還得考慮人家一輩子?我又不是他們爹孃!”

 李郎中看著他:“可百年後一切如舊。”

 “關我什麼事?”秋意泊反問道:“你這人真有意思,按照你的說法,人總是要死的,那你也別修仙渡劫了,老老實實躺土坑裡等著死不就完了嗎?咱們直接一步到位,從出生到入土……我要的是他們現在過得好,他們這樣的人,你說什麼讀書考狀元都是白瞎,我說句實話,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現在過得好比什麼都強!我在,我就喜歡看個太平盛景,等我不在,我管他們餓死還是病死?再說了,這些不是該你管的嗎?”

 秋意泊說罷不由輕笑了起來:“你嘴上說的冷情冷性,真不在乎你在這兒搭個破藥爐做什麼?成天治病救人,少死了多少人?村裡頭誰不知道你妙手回春,村裡只有老死的,沒有病死的,連被野獸吃的都少……你要說混在村裡頭方便一點,那你住松山幹什麼?你堂堂大乘真君,難道還有人能越過你去打大陣不成?”

 “哦,我是可以。”秋意泊說道此處,指著他笑道:“你知道外頭怎麼叫你這樣的人嗎?——死鴨子嘴硬。”

 李郎中撇開了目光,道:“滾。”

 “豁,惱羞成怒了?”秋意泊反問道。

 下一瞬間,一道劍光凜冽而來,秋意泊本想長袖一捲,奈何今日穿的短打窄袖,他大笑著逃出門去,揚聲道:“幫我看好驢子啊!還有,缺什麼列張單子!我明天一道來取!”

 李郎中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頭,靜靜地拿著藥杵倒藥,隨即又微笑了起來。

 秋意泊回了留山,先撤去了一身偽裝,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其實他身上那些黃泥什麼的也不是真的,純粹是弄出來的手段,不過腳上沾了土是真的,天知道那個草鞋有洞啊!別說土了,小石子兒都能進來,今天真是把他硌得慌。

 虧得他是個修仙的,不然今天一天下來肯定要起血泡。

 天色還未黯淡,便已經下起了小雪,秋意泊伏在岸邊,細小的雪粒落在了他瑩白的背上,隨即又被體溫暖化成了水珠,滾入了溫泉之中。氣溫也降了下去,便顯得泉水越發滾燙,兩廂一加,便是正正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