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第116章 先生賜教

  沈默沉吟良久,最後搖了搖頭,“還請先生明示。”

  任平生緩緩道:“你這種拔刀術的精妙處就在那個‘拔’字上,可破綻也同樣是出在這個‘拔’字。你之所以拔刀很快,除了你本身的修為,更重要的是因為你手中的七殺刀構造樣式很適合那樣的拔刀方式。如果將你的七殺刀換成另一種樣式不同的刀,你還能拔出同樣速度的快刀嗎?”

  沈默心頭一震,這個問題他的確從未想過。

  任平生淡然道:“就從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你自認為頗有自信的刀法雖已有火候,卻離大成境界相差甚遠。而且這還並非我所說的破綻根結所在。”

  沈默一時無言以對,只能默然沉吟,靜聽下文。

  任平生道:“你刀法的破綻,其實很簡單,就是你的拔刀。試想你的刀在鞘中,如果有人能讓你無法拔刀,那你的刀法又將如何使出?”

  沈默肩頭微震,沉吟片刻後,忽然目光一閃,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任平生卻淡淡一笑,隨口道:“以你的悟性,現在應該已經想到,如果把刀換成無鞘之刀,那你的刀法破綻是否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吧?”

  沈默又一次啞口無言,任平生察言觀色的眼力當真精準無比。

  “這個想法倒也不差。”任平生微笑道:“可你刀法的起手勢早已成形,所有招式都需得用那種拔刀術方能發揮最大威力,倘若你無法用出拔刀術,那你的刀法還能使出幾分威力呢?正所謂兵鋒未出,其勢則抑,其勢若出,則勢如奔雷疾火。可若勢不能出,就只是空有一個架子而已。”

  見沈默目光閃爍迷惑,任平生接道:“所以在我看來,你的刀法雖精,卻只限於以七殺刀使出,如果你沒了七殺刀,那你的刀法必定大打折扣。但真正的用刀高手,絕不會只限於在刀本身,而是能將技、術、意三者融為一體,無論何種樣式的刀,都能隨意使用運轉如一,那才算得上真正的大圓滿之境,也是真正的刀之極道。”

  “世間武技,技為根基,術為延伸,意為精髓。”任平生侃侃而談,“你如今的刀法修為,技與術都已有火候,唯獨欠缺一個意。倘若你能練成刀意的境界,那才算是真正領悟了何為‘刀道’了。”

  沈默聽得任平生這一番言語,心中頓起一陣晦澀一陣明悟之感。任平生的話就如同在他心裡豎起了一道門,他彷彿能伸手觸摸到開門的鑰匙,但眼前似乎又有一層迷霧阻隔了他的視線,讓他一時難以辨別開門的具體位置。

  饒是以沈默的天資悟性,倉促之間也難以領會其中奧義,只得嘆息一聲,拱手道:“敢問先生,到底何為刀意?”

  任平生略一沉吟,隨即抬頭緩緩道:“意者,自然本源,不著於相,不拘於形,外顯神采,內達精神,所以世間萬物皆有其意,武道亦不例外。說深一些,便是無論兵器拳腳,練武者只要能修到超出武技本身的境界,便能領悟到意的存在。說簡單一點,能將武技與自身完全融合,不拘泥招式,不受桎梏侷限。所謂心之所起,意之所至,能得意之境界,飛花草木皆可為刃,身體髮膚皆可傷人,可謂武道之極意。”

  沈默靈光一閃,脫口道:“先生這些話,似乎與方才所說的脫離那個框架圈子有相似之處。”

  “然也。”

  任平生頗為讚許的點了點頭,道:“世間萬物,有所謂萬變不離其宗,也有返璞歸真化繁為簡之理,你只有領悟到了武道的本質所在,方能超越自己領悟到‘意’的真正含義。而那便是‘道’的境界。”

  沈默聞言,又不自主的陷入沉思。任平生今日所言讓他對武道的認知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原因是元武宗從小對他的兩個徒弟灌輸的理念是如何在這個險惡的江湖上生存下去,所以他教沈默和蕭易各種手段都是應付各種困境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尤其是武功,講求的更是一擊必殺的生死搏殺之技,根本沒有讓兩個徒弟去追求攀升更高的武道境界。在元武宗的理念裡,任何手段包括武功都只是讓自己更好的活下去的方式而已,誰能在充滿險惡的江湖中活得更久,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然而任平生今日所言,卻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武學觀念,那是一種超出武技勝負和生死搏殺的超然境界,也是一種近乎於“道”的渾然大成之理。這兩種理念一經衝突,便讓沈默對二十多年的修武之道產生了巨大的疑惑和迷茫。

  任平生看他神色,便心知沈默此刻內心已經生出了迷障,不由眉頭微微一皺,輕輕吐出一口氣,看著他說緩緩道:“我從你的刀法路數大概可以猜出,你的所有武功都講求攻敵之必殺,所以你的刀法雖屬上乘,但招式卻未免殺氣過重,對於一個有機會突破更高境界的武者來說,殺氣太盛的武功終究只是殺人技,如果人本身也是滿心殺意,那他永遠也達不到‘道’的境界。”

  他忽然語氣微沉,看著沈默的目光也略顯銳利,接道:“雖說武技本質原本就是為了更有效的去擊殺對手,但武學中的道並非就是搏殺和奪人性命,它還有更玄妙深奧的意義存在。就比如在你已知的武道七個境界中,超凡境之後,如果想要達到更高的那一步,便已經不是自身功體和武功修為的提升那麼簡單,而是要去得到大道機緣的加持,方能領悟造化之功。但何為大道機緣,卻不能簡單幾言就能概括,但到了那種境界,聖魔之分只在一線之間,所謂身清氣正者得之聖,性邪殺心者必入魔。所以武道之中,也有因果之緣。”說完後,目光灼灼的射在沈默臉上。

  沈默心中念頭飛轉,沉吟良久後忽然抬頭說道:“世間萬物萬法,最終都講返璞歸真,武學之道以人為本,它的最終本質也應該是在於人之本體。先生說的道理,應該也是說隨著武道境界的提升,個人的本質也會跟著改變,人與武功相輔相成,武功境界越高,受個人心性的影響越大,因此個人的氣運也會大大不同。所以武道境界越高,就越是考驗人之本性的根本。”

  任平生再次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點頭道:“你能有此覺悟,足見慧根。但我卻有些疑惑,元武宗一代奇才,又如何不知我所說的道理?可除了無相馭虛,他為什麼卻只傳你那種只精於搏殺之道的武功呢?”

  鬼隱一脈曾於百年前威震江湖,勢力遍佈廟堂江湖,也曾在江湖上引起無數腥風血雨,是故江湖中人對鬼隱門視為異端,十分忌憚仇恨。而元武宗更在身為鬼隱宗主之時發生了宗門內鬥,導致鬼隱几乎覆滅的大禍,因而也樹立了梅飲寒這個極為厲害的生平宿敵。後來元武宗雖收蕭易與沈默兩人為徒,但卻不希望他們的鬼隱門徒身份被世人知曉,以免引來無端之禍。而他收下兩人為徒的原因,也僅僅是不希望鬼隱一脈的香火在他手上斷絕而已。

  沈默本想將其中原因說出,可轉念一想,任平生雖胸襟坦蕩,但自己與他終究並非深知,所謂人心隔肚皮,多年的江湖經驗讓沈默時常都保持著警惕之心,所以他當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沈默略一遲疑,然後搖頭嘆道:“師父雖收在下入了鬼隱門牆,但他老人家卻不願在下沾染江湖是非。可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又豈有不沾是非之理?所以於武功一道他老人家只教在下如何自保活命的本事。”

  任平生略一詫異,隨即恢復正常,說道:“人在江湖,最有用的自保方法就是殺死敵人,這一點元武宗看得倒是十分透徹,也難怪你的武功那般充滿殺意了。”他忽然又長聲一嘆,“但只以殺戮為主的武功,無論練到何種高明地步,終究也落了下乘,只屬小道而已,只可惜了你這一身的慧根天賦了。”言中不無惋惜之意。

  沈默心頭一顫,不自主握緊了七殺刀,神情頓時恍惚迷茫。

  “但元武宗既然那樣教你,想來也自有他的道理。而人各有志,各有各的路要走,以你如今的修為,就算不想開闢全新的武道境界,能時刻謹慎小心,在江湖上安身立命也綽綽有餘。”任平生淡然說道:“況且你如今的武功早已成形,且火候不差,就算你想要有更大的突破,若無徹底的領悟,也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至於我今日所言到底有沒有用,那也並不重要,方才我已經說過,你自己的武功就是你自己的道理,別人無從知曉。”

  沈默拱手道:“先生所言在下一時雖尚未完全明白,但也算有醍醐灌頂之效,在下感激不盡。”

  任平生忽然神色一凝,搖頭道:“你我今日所談,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權當閒聊也可。你如今一身修為難得,切不可因為我的話而自生迷障而誤了自己的心境。”

  “是。”沈默微微皺眉,然後點頭道:“在下明白先生的意思。”

  輕輕點了點頭後,任平生淡淡一笑,忽然揮袖道:“道理說得再多隻是言傳,若無身教,那也只是一大堆話罷了。方才我說你刀法中有破綻,難得今日我有興趣,你可想驗證一下嗎?”

  沈默聞言,頓時難掩興奮之色,連忙拱手施禮道:“在下求之不得。”

  “也罷。”任平生點頭道:“你的拔刀術雖厲害,但在我看來卻蓄勢太久,而且刀勢一出,速度雖極快且招式連綿不絕,可也同樣會耗損你的真元,我只需不讓你拔刀,你的所有後招皆無用武之地。”

  沈默聽得眉頭一皺,他雖未有所表露,但心中卻隱隱不服。

  任平生又是輕輕一笑,不以為意地道:“我知道你頗有不服,因為你尚未遇到一個能讓你無法拔刀的高手,所以你才直到現在也未能察覺出自己刀法中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