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嶼眼裡根本沒有季家父母,季家父母也沒指望一個醉鬼回答他們的問題。

    季母帶著涵養極好的清淡笑意看著季榆遲。

    季父也盯著他推了推眼鏡,目光銳利。

    “不是,他喝醉了。”季榆遲面無表情地回覆,繼而直接抓住季嶼的胳膊,想把他帶離現場。

    季父看了眼糾纏的兩人,輕咳一聲,上前:“我來吧。”

    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

    雖說面前這對中年夫妻是季榆遲的親生父母,但季嶼才是他們相處了十八年的“兒子”。

    喝醉的“兒子”被一個“外男”拉拉扯扯,確實不好看。

    季榆遲丟開季嶼的胳膊,紳士地往後退了一步,給季父讓出位置。

    誰知,季父還沒捱到季嶼,季嶼就避開了他的觸碰,甚至主動往邊上走了一步,抓住季榆遲的胳膊整個身子貼了上去。

    “你別碰我,你又不是我爸爸!”他盯著季父,義正言辭。

    季父儒雅的臉上閃現了一絲不自然。

    端莊優雅的季母也尷尬了一瞬。

    “我來吧。”

    季榆遲假裝沒看到季家夫妻臉上的異樣,伸手摟住了主動貼過來的季嶼。

    “嗯嗯。”季嶼點頭,十分配合季榆遲的動作,任由他摟著自己上了樓。

    季家父母眼看兩人在樓梯轉角消失不見,齊齊嘆了口氣。

    “看來,小嶼心裡怨氣很大。”季父眼神哀傷。

    季母點頭贊同:“理解吧,他心情不好在所難免,等明天他酒醒了,我們找他好好談一談。”

    被季家父母盯上要好好談一談的人,此刻剛被季榆遲弄進臥室。

    “坐好。”

    季榆遲將季嶼扶到床上坐下,語氣冷冷的。

    喝醉的季嶼膽子比平時大很多,叛逆心也強不少。

    他硬是當著季榆遲的面又“呼啦”一下站起來,仰著頭望他,語氣又硬又倔:“我就不!”

    季榆遲頭疼。

    “季榆遲,你有爸媽了不起是吧?!”季嶼的雙手又叉在了腰上,像是這種姿勢底氣就特別足似的。

    季榆遲別開了目光,不想直視眼前酒醉後不講道理的人。

    可那人卻不依不饒:“你說啊!”

    無奈,季榆遲只能放軟聲音安慰他:“沒有了不起,你想要還給你。”

    “我才不要!”季嶼相當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又揮了揮手,“我有自己的爸媽,我爸媽可愛我了。

    我還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小叔叔。

    我才不要你的爸媽,哼!”

    季嶼說到最後,又坐回了床上。

    許是覺得自己的家人數量足夠,或分量足夠,他矮季榆遲一等也勢頭也沒弱。

    ——雖然,他站起來也沒季榆遲高。

    聞言,季榆遲微楞。

    他垂眸看著面前的少年——

    此刻的季嶼已經沒了剛才的盛氣凌人,垂著眸安靜坐著。

    他嘟著的嘴,像是維持著的最後一絲驕傲。

    季榆遲眸光微動,他將床邊的椅子拉過來,坐到他面前,輕輕喚他:“季嶼。”

    季嶼抬眸與他對視。

    少年眼裡的霧氣還在,迷離氤氳。

    “你為什麼叫我季榆遲?哪個‘榆’,哪個‘遲’?”季榆遲將聲音放得很輕,慢慢誘哄面前不清醒的人。

    剛剛在樓下,他清晰地聽到季嶼喊他“季榆遲”,不是“鬱遲”。

    應該不是故意給他加了姓氏“季”。

    他還說,他是書裡的人。

    季榆遲眼錯不眨地盯著季嶼,像是想從他臉上窺得真相。

    季嶼眯了眯眼,茫然道:“榆木疙瘩的‘榆’,遲到的‘遲’啊!”

    久遠的記憶迅速竄入了季榆遲的腦海——

    “為什麼你的粉絲叫小鯽魚?”

    “因為我叫季嶼啊!”少年盯著桌上的試卷犯愁,“為什麼這些題我都不會,我覺得我不該叫這個‘嶼’,應該叫‘榆木疙瘩’的‘榆’!”

    季榆遲微微沉默了會,又問:“為什麼是‘榆木疙瘩’的‘榆’?”

    季嶼皺眉:“我怎麼知道,作者就是這樣給你取名的!”

    作者?

    書中的人?!

    季榆遲漆黑的眸子微動。

    “你為什麼怕我?為什麼怕厲寒?你很早就認識我們嗎?”季榆遲將聲音放得更低更緩。

    在安靜的夜裡,有著蠱惑人心的作用。

    許是坐累了,季嶼乾脆靠在了床頭。

    季榆遲溫柔又體貼地幫他把鞋脫了,讓他更舒服地靠在床上,也不催促,只等待。

    淺黃色的燈光下,季嶼微眯著眼,像是在思考,又似在回憶。

    他淡淡道:“我不認識你們,但我知道你們啊。你們是好人,我是壞人嘛!”

    用語氣詞是季嶼的小習慣。

    他在狀態放鬆的時候,會說“啊”“嘛”“啦”,也喜歡用疊字,比如“嗯嗯”“哦哦”。

    說明季嶼此刻覺得是在閒聊,而非被質問。

    季榆遲不動聲色地繼續:“為什麼說我們是好人,你是壞人?”

    季嶼像是有些不耐煩,又或是不服氣:“我怎麼知道,作者就是這樣設定的啊!厲寒是主角,你是配角,我只是個反派炮灰!”

    說到最後,他又眯起眼,皺起眉。

    像是很不滿意這個設定。

    季榆遲不愧是十八歲就排在富豪榜第三的男人,哪怕此刻他再震驚,臉上卻絲毫不顯。

    唯有語氣裡丁點的顫意,證明了他此刻的平靜是假象。

    “那……在書裡,我們的結局是什麼?”問這話時,季榆遲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

    像是找尋力量,又似暗暗祈禱。

    季嶼拖著腮,微垂著頭:“你的,我不知道,我沒看完書呢。”

    繼而,他望向始終凝視著他的季榆遲,眉頭蹙得更深,眼睛紅紅的,語氣哀怨又委屈,“我?當然是被你害死了啊!”

    季榆遲的瞳孔驟然一縮。

    相握的手因為力度太大也泛起了青筋。

    “不會的。”下意識的,季榆遲茫然開口。

    窗外,天將黑未黑,屋內只亮著溫暖的燈光,沒人注意到床邊坐著的男人在剎那間失控,表情難看,聲音顫抖。

    “怎麼不會,我明明就被……”床上的少年不知他此刻的想法,還想說點什麼證明自己是對的。

    可季榆遲卻一個字都不想再聽,直接伸手捂住了少年的唇瓣,而後起身摟住了床上的人。

    少年的唇柔軟潤溼,一動一動在季榆遲掌心了摩擦。

    按理說,季榆遲此刻應該心猿意馬。

    可他卻只是緊緊摟著少年,一遍又一遍在少年耳邊重複著:“不會的,不會的……”

    直至將少年徹底安撫下來,也讓他震盪的心漸漸平息。

    不知是否他的懷抱太有安全感,又或是他的聲音安定人心的作用太強,少年在他的安撫下漸漸睡著了。

    季榆遲將人放倒在床上,替他脫掉外套,又蓋好被子。

    如若理智尚存,此刻他已經離開。

    畢竟,這是在季家老宅,屋外季家三位長輩都在。

    季嶼醉了,他是清醒了,同睡一屋很難解釋。

    可季榆遲卻完全沒顧,他脫掉自己的鞋,合衣躺在了季嶼身邊,連同被子一起擁在了懷裡。

    “不會的。”

    寂靜的深夜裡,他在暖黃的燈光下,如囈語一般吶吶重複。

    不知是說給誰聽。

    懷裡的人呼吸清淺均勻,真切地感受到少年的存在,季榆遲才敢將腦海裡那一幕打開——

    肅穆的靈堂裡,擺放著各色鮮花,少年的黑白照片立在花海中央。

    照片裡,唇紅齒白的少年笑得明媚好看。

    他永遠是那副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眼裡閃著光,盛著對這個世界的善意和喜愛。

    季榆遲想上前摸摸少年的臉,卻被一道極度嘲諷的聲音呵止了。

    “是你害死了他!”

    “你怎麼有臉來看他?!”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讓你來到他身邊!”

    “我要是你,我就去給他陪葬!”

    那個女人用狠厲的眼神看著他,說著最惡毒的話。

    可他無從反駁。

    是他啊,確實是他害死了他喜歡了一整個青春的人。

    記憶漸漸褪去,季榆遲閉上了眼。

    他再次緊了緊力道,像是要將懷裡的人嵌入骨肉裡,而後用輕得不能更輕的聲音說:“小嶼,不會的。”

    季嶼是被渴醒的。

    他驀然睜眼,才發現自己睡在季家老宅的房間。

    大約緩了一分鐘,待昨晚的記憶歸攏,季嶼猛然坐起身來!

    他昨晚又又喝醉了!又又發酒瘋了!!還是當著季家父母的面!!!

    再也顧不得渴不渴了,他三下五除二衝了個澡,換了套衣服就往樓下衝!

    樓下客廳。

    季家老爺子正在打太極,季父在坐在沙發上翻看一本厚重的學術書,季母坐在靠窗位置品著一杯花茶。

    季榆遲坐在餐桌前,對著平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無人說話,卻又莫名和諧。

    季嶼掃視了幾人一眼,下樓的動作漸漸放緩。

    他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昨晚那些荒唐話——

    “我不要,你又不是我爸爸。”

    “你有爸媽了不起是吧?!”

    “你以前都要我的,為什麼今天不要我了?”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睡!”

    每一句都能讓他恨不得原地消失,這到底是怎樣令人窒息社死的發言啊。

    啊啊啊啊啊啊!

    季小嶼,你可真出息,活著不好嗎?!

    季嶼瘋狂在心裡咆哮,而後閉了閉眼,一步一步往樓下走。

    每一步都懷著赴死的沉重心情。

    “季爺爺,季爸爸,季媽媽,鬱哥。”

    他低著頭也不敢看人,硬著頭皮喊了一圈。

    四人齊齊從各自的世界裡抬頭朝他看來。

    許是稱呼的突然改變,季家父母眼裡還閃過了一絲哀傷。

    “小嶼下來了,吃早飯吧。”季爺爺倒是已經習慣,收了勢,朝餐廳示意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