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珠葡萄 作品

第41章 第 41 章

    這個年, 家屬院過得不太平。

    年三十晚上,巷子裡飄著肉香味,炮仗聲一陣又一陣, 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雪, 牆沿上堆起一層厚厚的雪被。

    先是吾翠芝這邊,望穿秋水,也沒能等回來去了上海的張強;再是喝了酒的遊大林,又上胡錦繡那發了好大一通酒瘋,聽說那孩子還在醫院裡治著,但因為交不上欠的款,醫院正想方設法的聯繫遊大林, 好把孩子攆出去。

    徐慧蘭準備領著瀋海森和沈歲進, 上孃家去吃年夜飯,剛發動了汽車, 車軲轆又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卡了大鐵鉤, 弄得輪胎直接爆胎。

    瀋海森說:“喊你早出門, 這下好了,你媽家離這二十幾里路,咱們仨走路過去都趕上吃明天的早飯了。”

    徐慧蘭倒是不疾不徐,心態平和地說:“我騎你的自行車, 你去跟老單借一輛來, 你騎他的,閨女坐你後頭。”

    瀋海森咋舌,大冬天的,虧他媳婦兒想的出來, 騎二十里路去丈母孃家吃飯?

    人沒凍死在半道就不錯了, 這頓飯, 他寧願不吃。

    “要不還是上錦瀾院那吃?”瀋海森小心的提議。

    “別了吧,爸媽不是明天一早的飛機去海南,原來說好上我媽那吃,突然變卦,不折騰他們了。”

    本來兩老訂了前天的航班飛三亞,結果趕上暴雪,又改簽成大年初一走了。

    一家三口在爆胎的車子前僵持。

    單琮容去學校外頭的小商店打了點麻油回來,見他們仨衣冠楚楚的,橫在巷子前,招呼道:“你們上外頭吃飯去?”

    “單叔叔。”沈歲進和單琮容打了個招呼。

    徐慧蘭給瀋海森使了個眼色。

    瀋海森不情不願地問單琮容:“老單,你家自行車能借我使使不?”

    單琮容笑話他:“你跟我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拿唄,多大點事兒!”

    徐慧蘭滿意地露出微笑,“謝謝啊單大哥。”

    單琮容盯著癟了氣的車輪子,明白過來,“這又是哪個孫子在輪胎上做文章了吧?嘿我說,好好的這車停在路邊,馬路這麼寬,礙著他什麼了啊?”

    徐慧蘭:“我也鬧不明白,這院兒裡有車的又不止我家,怎麼專盯著我的車下手呢!”

    瀋海森:“人紅是非多唄。”

    自從徐慧蘭那次替胡錦繡在家屬院裡出了頭,好傢伙,誰不知道現在徐慧蘭外號徐青天。

    這事兒甚至驚動了沈懷民,特地給校領導們開了個小組會議,佈置家屬院的安防措施。

    這院裡住的,絕大多數還是本校的教職工,學校有義務保障家屬院裡住戶的人身財產安全。

    沈懷民是欣賞徐慧蘭的,覺得這姑娘品格正直,為人仗義,不愧是將門虎女。

    但瀋海萍卻覺得徐慧蘭做事出挑了點,人家家裡頭的事,能不摻和就儘量不摻和,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行事作風,不出錯,是第一要義。

    年底來回送禮的多,瀋海萍家裡堆滿了山珍海貨,年二十八的時候,喊司機拉了小半車的年貨送到瀋海森和錦瀾院那。

    這是徐慧蘭嫁到沈家的第一個年,瀋海萍有心惦記著弟弟一家,別叫徐慧蘭覺得婆家冷落了她,於是二十九這天,又讓司機接了徐慧蘭和沈歲進一起去百貨大樓買年衣。

    聽徐慧蘭說,年三十晚上,她要領瀋海森爺倆上孃家過,瀋海萍便在逛街的時候,又挑了點伴手禮,讓徐慧蘭帶過去給親家兩位長輩。

    這位大姑姐不僅嫁的好,就連出手都很闊綽,大包小包的幹鮑、幹海參、燕窩、野人參,幾乎名貴的食材,都替徐慧蘭備齊了,可眼下車子爆了胎,後備箱的這些東西,也就讓人犯了難。

    騎自行車要輕裝上陣,可不多帶點東西回孃家,又顯得不合適。

    回頭家裡兩個嫂子,又得說她沒禮數。

    徐慧蘭內心掙扎了兩下,頭疼的說:“還是不去了吧,咱們仨在家過。單大哥,不著急借你車了,我尋思這路上還有積雪,騎車沒準會打滑,不安全。”

    “成,趕明兒你要借,隨時上我院子裡拿。”單琮容急著把買回來的麻油送回去給段汁桃拌涼菜,也不敢多耽擱,寒暄兩句就往巷子裡走。

    *****

    吾翠芝年三十還盼不來張強,哪還有心思張羅年夜飯,連餃子皮都懶得擀,老張氣的吹鬍子瞪眼,大罵:“白眼兒狼!年三十還害的他老子這麼寒磣!”

    吾翠芝抹了眼淚說:“都怪你要把他送去上海,這下倒好了,姓舒的狐狸精,把你兒子的魂兒都勾沒了!年前電話裡吵了一架,他還真喪良心的,不回來過年了!”

    老張滿臉黑線:“你這人,刀子嘴豆腐心,當初就不該把話說的那麼絕。強子什麼脾氣,還不是和你如出一轍?你越激他,他越是和你對著幹,舒北北那姑娘除了家世有點瑕疵,也挺優秀的,年輕人自由戀愛,你老去摻和幹什麼。”

    “瑕疵?說得輕巧!那是瑕疵嗎,那叫汙點!她爸爸礦難那會兒死了多少人啊?她爸手上沾著那麼多條人命,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都不知道,聽說她媽還是個破鞋,在外頭搞七捻三的不知道睡了多少個男人,這樣的家庭能出來什麼好根苗兒?這樣的女人要是進了咱們家的門,強子將來進大單位,頭一個政審就不過關!不僅連累了強子,那下一代都要累及池魚。”

    吾翠芝連珠炮語,轟得老張一個腦袋有兩個大,實在說不過她,老張只好嘆氣問:“那咱們這年夜飯還吃不吃了?”

    吾翠芝賭氣說:“不吃!”

    兒子都要被狐狸精拐跑了,他還有心思擱這想年夜飯呢!

    老張也怒了,抬起屁股,抓了衣架上的油氈帽就準備出門。

    “你上哪兒去!”吾翠芝把袖子一橫,緊張的擦去墜珠似的眼淚。

    “上外頭,吃野食兒!”家裡沒吃的,還不許他去外面填肚子了?!

    吾翠芝一頭拱在他肚子上,“小的不回來,老的也要出去野,你們兩個姓張的,存心是讓我這日子過不下去!”

    老張被她牛似的拱到牆上,哎喲叫了一聲,“姑奶奶,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你更年期我理解,但孩子的事,咱們能不能不插手了?強子也二十幾了,你還當他是三歲孩子,什麼事情都要替他把著,牲口被套了繩子牽著,還有解套喘氣的時候,你別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小心孩子走上不歸路……”

    吾翠芝聽他這麼說,心裡也有些害怕,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總不能見著孩子往那死衚衕裡鑽,執迷不悟吧!

    “那你說,怎麼整……?”

    老張:“你真不放心,咱倆就上上海去看看,強子就住我同學公司的宿舍裡頭。回頭我們再請舒北北吃個飯,會一會這姑娘。她要是真有心要和咱們強子處,人品過得去,咱們也就別挑三揀四的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心裡要有把秤,強子有幾斤幾兩,畢業到現在,你不是心裡沒數。”

    吾翠芝:“那你現在就去買票,明天我就要去上海。”

    老張:“姑奶奶,年三十,上哪買票去!”

    吾翠芝:“不管,年三十,車站也得有人值班。”

    老張:……

    老張被吾翠芝攛掇著去火車站售票大廳,實在是被她鬧的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蹬上自行車,吭哧吭哧地出了門。

    單琮容的麻油還沒送回家,剛要開鎖進去,就看見隔壁老張苦著一張倭瓜臉,蹬著自行車,向他迎面駛來。

    “張老師,你也買麻油去啊?”單琮容晃了晃手裡的麻油瓶。

    “去上海!”老張路過單家門院,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單琮容差點把眼鏡給跌到地心去,就這?騎自行車,去上海?沒瘋吧!

    進了屋,單琮容在門口墊子上,跺了跺鞋底的灰,和正在擺菜的段汁桃說:“你老相好要去上海了啊?”

    段汁桃嚇了一跳,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有了老相好,除了董學成,她前半生也沒什麼桃色事件啊?

    “我進門的時候,老張風風火火的踩著自行車,說是要去上海。”

    哦,老相好說的是吾翠芝,吾大姐。

    “年三十,強子沒回來?”張家在上海沒親沒故的,除了張強在那,實在也找不出什麼理由,讓老兩口年三十還趕著去上海。

    單琮容把麻油瓶遞到段汁桃手裡:“你去問問你老相好不就知道了?”

    老相好老相好,她又不老,不能叫小相好嗎?

    段汁桃瞪他一眼:“我還要把我老相好請到家裡來吃飯呢!”轉頭去喊單星迴:“星迴,你去喊喊你吾大姨,問她家裡開火沒有。年三十的,不該置氣,他們家要是沒開火,就喊她上我們這來。”

    單星迴湊在矮腳爐邊上,盯著碳烤羊排,半生半熟,外面都快烤焦了,裡邊卻還滋滋啦啦的往外冒血水,不禁懷疑這幾根烤羊排是不是快廢了:“媽,你這羊排能行嗎?”

    年底,段汁桃女士的單位分了小半扇羊排,這可樂壞她了。原以為自己見習期還沒結束,單位年底福利輪不上自己,沒想到和正式員工發的是一樣的,有一桶豆油、五斤麵粉、二十斤大米、一扇仔排、一扇羊排、三斤五花肉,另外還有書卡和年底紅包。

    於是段女士突發奇想,準備在年夜飯上整一道硬菜——碳烤羊排。

    紅燒仔排段汁桃在行,但偶爾也想嘗試一點新花樣。耐心的架起爐子、起了碳火,沒成想碳烤羊排馬上就要變成翻車羊排了。

    吾翠芝進門的時候,恰是段汁桃跟烤爐上的羊排大眼瞪小眼暗中較勁的時刻,這場人羊大戰,最終還是她敗下陣來,於是正準備撤了爐子,及時扼腕,把碳烤羊排改成高壓鍋燉煮。

    “噯我的傻桃兒,你這羊排宰的那麼大坨,爐子又燒這麼旺,好歹也把羊排上鍋燉冒氣兒了,再取出來烤呀!光這麼生烤可不行,外頭焦了,裡頭可還是生的。”

    段汁桃雙眼迷茫的抬頭去看吾翠芝,只見她墩實的身軀,在黃昏半明半暗的光線裡,顯得越發踏實可靠。

    唔,胖胖的吾大姐,果然很懂吃,一個人胖,總是有點緣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