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珠葡萄 作品

第34章 第 34 章

    她想起了,今天不僅是她的好日子,還是隔壁院子沈家的大好日子,詢問女婿道:“沈家今天辦的熱鬧嗎?上個月那新娘子來隔壁坐了一會,我瞧著是個爽利的人,待孩子也不像是那種苛責的長輩。”

    單琮容恭賀同僚二婚新喜,參加典禮,心有感慨。

    他和妻子結婚的時候,鄉下酒席雖然熱鬧,但儀式上卻有欠缺,段汁桃是沒有一件像樣的婚紗的。

    今天的新娘子徐慧蘭,穿著眼下最時興的粉色泡泡袖婚紗,絲綢般泛著珍珠光澤的面料,腳蹬白色的方頭高跟鞋,倚在瀋海森身邊,難得一副小鳥依人的矜持模樣。

    而妻子呢,嫁給他時,身上穿的,只有一件小縣城服裝市場上淘來的紅色西裝外套。

    單琮容說:“沈家來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來證婚的還是慎綏濤,一頓飯別提吃的多彆扭了。幸虧我那一桌是鄰里座,邊上都是咱們院子一圈的鄰居,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把手往哪放。”

    段汁桃笑著說:“上回徐慧蘭上沈家的時候,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不聲不響的,人才剛進門坐下,就聽隔壁梅姐說她下個月個瀋海森結婚,家裡該怎麼佈置打扮的事。我去和翠芝大姐說,翠芝大姐還一臉不可置信,直說不可能,哪有人前兩個月還換了好幾個女的在相親,這頭就把婚事定下來了?這速度,坐火箭都追不上啊!”

    單琮容一想到,沈家為了讓瀋海森去相親,剪電線這事都做得出來了,瀋海森哪天火速結婚,他一點也不意外。

    好歹也讓實驗室少遭點殃啊!

    想起來席間瀋海森來敬酒,他插科打諢,佯裝頗為羨慕的與他碰酒,打趣道:“二登科了沈老兄,今晚又是小登科,也不知你這實力減不減當年啊!”

    瀋海森已經喝得半醉,攬著他的肩,稱兄道弟的說:“不稀罕不稀罕,二登科算什麼……”

    嚇得單琮容趕緊捂住他的嘴,趕忙瞥了一眼還在別桌敬酒,脫不開身的徐慧蘭。

    “酒能亂喝,話不能亂說,小心嫂子讓你睡地板啊?”單琮容貼著他的耳朵說。

    瀋海森歪著頭,酒意上頭,發起酒瘋的說:“單老弟,咱也別客氣,我們在一個項目都這麼久了。你的項目就是我的項目,我的項目就是你的項目,甭管什麼你的我的,咱倆好成了一個人是不?今晚,你替我大登科,我替你小登科,咱倆換換,你說行不行……?”

    這人越說越沒譜,單琮容感覺被冒犯到,忙喊邊上的人幫忙一起攙著他,給他胃裡灌一點早就備好的濃糖水。

    段汁桃長得像向雪熒,瀋海森說這話,讓人不得不多心。

    瀋海森猩紅著眼,不依不饒的死拽著單琮容的袖子,失態的場面,還碰翻了桌上的兩杯紅酒。

    還是徐慧蘭冷著臉來救場,才阻止了現場更多的洋相。

    徐慧蘭冷冷的睥睨著似醉非醉的瀋海森,面笑皮不笑的和眾人說:“他就這酒量,喝不了幾杯就上頭,你們這桌我替他敬了,權當他失禮,給你們賠罪。”

    說罷,咕嘟咕嘟伸長脖子,仰頭倒灌了三半杯紅酒,嚇得眾人一邊心有餘悸地拍掌為新娘的酒量與酒膽喝彩,一邊同情的張望歪倒掛在旁人身上的瀋海森。

    娶妻如此剽悍,沈兄多多保重。

    入了夜,段汁桃留院陪護,吩咐單琮容今天請了假就別去實驗室了,在家好好陪陪兒子。

    單琮容回到家的時候,隔壁沈家像是剛放完夜裡的鞭炮和煙花,院子一股濃烈的硫磺味,嗆鼻又辣眼。

    隔壁眼下還是熱鬧,大大小小的親戚堆在裡頭,這院子從來沒這麼熱鬧過。

    推開自家院子的門,花捲搖首擺尾的出來迎接,嗚嗚的叫著,顯然是被剛剛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驚到了,正迫不及待的向主人訴說著委屈。

    單琮容蹲下,揉了揉它的狗頭,抬眼望向書房,居然看到了窗戶裡的兩個人影。

    單琮容起身,踱步到書房的窗前,輕輕叩了叩玻璃。

    單星迴推開半掩著的玻璃窗,說:“爸,你才回來,我姥怎麼樣了?”

    沈歲進也甜笑著打了聲招呼:“單叔叔。”

    單琮容道:“你姥姥手術很成功,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又問:“歲進,你怎麼在這?”

    沈歲進叫屈道:“我屋子裡這會被一群小屁孩攻佔了,徐阿姨說我要是嫌吵,就先上你們家來待一會,等她打發了這些親戚,再喊我回去。”

    單星迴說:“徐阿姨還給我塞了一百塊,喊我們兩個要是無聊,就去學校邊上的芝麻巷去吃好吃的。”

    單琮容想也不想的讓他交出一百塊,在他腦門彈了一記響指,“一百塊你倒是不客氣,我給你五十,夠你們倆在芝麻巷甩闊了。這一百塊你回頭還給你徐阿姨。”

    沈歲進忙說:“別啊單叔叔!我徐阿姨有錢!他們出版局工資可高了,聽我奶奶說,現在體制裡待遇最好的,差不多就是出版局了,普通科員一年都有八/九萬的工資,徐阿姨還是部門副處,工資可比我爸高多了。”

    根據統計局去年的數據,人均年工資也才五千多,出版局這塊,算是肥差中的肥差了。

    單琮容暗下驚了一會,很快收回臉上的失色,說:“那也不能起了這個不好的頭,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沈歲進掐著單星迴書桌下的大腿,表面波瀾無驚,實際上切齒埋怨道:“喊你早點出去你不肯,非得說把這章看完,現在一百塊也飛走了,我都餓了一天了,我看你等會拿什麼補償我。”

    單星迴低聲討饒道:“輕點、輕點。我還有我姥姥給我的零花錢呢,你別急啊,想吃什麼,我請你!”

    沈歲進這才滿意的鬆開手。

    兩人偷偷溜出來的時候,沈家正熱熱鬧鬧的鬧洞房,瀋海森和徐慧蘭的臥房塞滿了人,人從房間門口,一路堵到院子裡。

    眾人的視線全都牽在一對新人身上,根本也無暇顧及沈歲進到底在不在場。

    路燈把兩人行走的倒影,一下拉長,一下縮短。

    走到一盞路燈的正下方,沈歲進看見影子又縮成了一個圓圈,自己的雙腳套在黑影裡,扭頭對單星迴說:“我想起來了。”

    “想起了什麼?”單星迴頓在原地。

    “我媽和我說過的一句話。”

    “嗯?”

    “她愛叫我進進。”

    “進進?”有點肉麻啊。

    “她說進進,其實你原來不叫這個名字。”沈歲進百無聊賴地踢了一腳路邊的小石子。

    “那叫什麼?”總不會叫退退吧?

    “叫甜甜。”

    沈甜甜?有點土的樣子,全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咋取個名字還能這麼隨意,也太接地氣了吧?

    “她說是我爸給我取的。我一生下來,我爸就甜甜、甜甜的叫,生怕我媽不知道他過得苦。我爸確實也苦,我媽在學術圈裡的地位可比我爸高多了,我媽最多的時候,帶了三四個博士生,忙的一個月里根本沒功夫回家一趟,我爸又是個感情氾濫的人,別提多感性化了,小時候我隨便給他畫個全家福肖像畫,他都能哭上半天。我媽是情感黑洞,我爸又是個情緒化的多情種子,一腔熱情無處吐露,畢竟我媽根本也不想管他,他就委屈,也很愛哭,給我感覺不是喝著酒哭,就是抽著煙哭,總之他的眼淚也太不值錢了。”

    這還是沈歲進第一次那麼深入的談起自己的父母。

    單星迴說:“看不出來啊……沈叔叔也不像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人啊?”

    沈歲進神情淡漠的說:“那是我媽沒死之前,我媽死了,他反倒不哭了。”

    很久沒看過父親流淚了,就連之前母親的週年忌日,沈歲進都沒見瀋海森掉過一滴淚,唯有三兩聲的嘆息,讓沈歲進覺得,父親還在痛心著母親的離去。

    “去年過年吧,我爸一邊抱著我,一邊哭,對我說:‘甜甜,你媽什麼時候才能到夢裡看我兩眼?咱們孤兒寡父,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沈歲進越大,倒是越好奇,明明這好像只是一場單箭頭的戀愛,純粹是她爸的單相思,可既然這樣,為什麼他們當初還要結婚呢?

    向女士不是很有原則的一個人嗎?明明可以拒絕,也用不著非得和她爸結婚,她一個人,單身,也可以把自己活得很精彩。

    以前她不懂,小時候的她好傻啊,覺得爸爸那麼愛著媽媽,自己能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好幸福。身邊的同學,父母離過婚的,都快超過半數了。

    現在不是了,越長越大,才發現,本以為父母和睦的婚姻裡,原來大多數時候都是父親一個人的固執與堅守。向女士那些在實驗室不回家的歲月,是爸爸一直陪伴著自己長大。套現在的話來說,向女士是家裡的甩手掌櫃,幾乎沒管過孩子的吃喝拉撒,而沈先生則成了婚姻裡的男保姆。

    沈歲進不愛喝奶是有原因的,直到前不久,沈歲進才從大姑姑口中知道,原來自己生下來,沒喝過媽媽一口奶。沈女士是個科研狂魔,國外沒有坐月子之說,順產完,護士就給產婦喝冷水送冰激凌甜點。亞洲體質的沈女士入鄉隨俗,居然生完她的第三天,就悶頭鑽回實驗室裡去了。

    那麼沈歲進就好奇了,媽媽不給自己餵奶,自己是怎麼長大的呢?

    瀋海萍理所當然的說:“你爸唄!我都不敢相信,他那麼個不著調的人,一晚上能那麼勤快的起夜四五次給你餵奶、換尿布,請了保姆他還不要,非得自己上手才放心!有一回吧,你發燒出了好多疹子,你爸打你媽實驗室電話沒人接,急瘋了,他居然還叫了救護車,到醫院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都笑了,那是幼兒急疹,疹子出了,這病就是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