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珠葡萄 作品

第26章 第 26 章

    醫生拉開椅子坐下,低頭給她開胃腸鏡檢查的單子,語氣冰冷道:“先去把檢查做了再說。胃腸鏡要空腹做,你這屬於緊急情況,我給你插隊,檢查安排在明天上午,今天回去晚八點以後禁食禁水,再按照我開的單子喝瀉藥。”

    段汁桃的心跟著醫生冷冰冰的話語,一起沉到了冰湖的水底。

    醫生不肯當著病人的面說,這多半是不妙的意思了……

    剛剛從村子來縣裡的路上,她的心裡七上八下的,這種恐慌讓她根本聽不進去周圍的人在說什麼,只一心在肚子裡念阿彌陀佛,保佑媽媽沒事。

    她送走了公公婆婆,經歷過生死,眼下事到臨頭,反倒鎮定冷靜了,頗有些越挫越勇的意味,面對冷漠的醫生,逐漸開始冷靜思考。

    “檢查做了,什麼時候能拿報告?拿報告不要本人親自跑吧?我們住鄉下,來一趟縣裡不是那麼方便。”

    段汁桃想好了,到時候取報告就她一人來取,免得她媽多心。

    真要是宣判了,那就讓她一個人獨自接受審判。

    醫生大約也瞧出來段汁桃的話術,報告是當天立等可取的,但他不戳破,換了個說法:“三天後來取吧,到時候等病理報告出來了,再一起拿。”

    這三天,段家人默契的不談病,全家人滿懷熱情的迎接從北京回來的大姑娘和外孫。

    三天後,是段汁桃一個人上縣城裡拿報告的。

    段汁桃去取報告的窗口拿報告,窗口裡兩個小護士在談論著早飯吃了什麼,一個在說婆婆新包的幹蘿蔔餡包子好吃,另一個在說她媽昨晚蒸的紅糖發糕松甜。

    段汁桃接過窗口裡遞出來的報告,心底在感慨說:無論是哪個媽,婆婆又或者親媽,有媽真好啊!

    段汁桃把報告拿給醫生看,望著醫生越來越緊促的眉頭,段汁桃知道沒戲了。

    出了診室,渾渾噩噩地下樓,走到醫院一樓大廳。

    烈日伏天,醫院天花板上的電風扇飛快的轉著,捲起的風都是熱燙的。

    熱風打在段汁桃的皮膚上,她卻覺察出了透骨的寒意。

    醫生說:“腸癌,可能擴散了,縣裡的醫療衛生條件有限,家裡經濟好的話,就上省城去看看。要是經濟條件不好,後面會痛,就在這打打針。”

    段汁桃覺得天塌了,世界再也照射不進任何陽光了。

    即將沒有媽媽的世界,被灰暗籠罩著。

    段汁桃叫了個三輪車,報上了單琮玉的單位,約摸十五分鐘後,三輪車伕把她拉到了縣電網大樓的門前。

    門衛大爺問她找誰,讓她在門口登記。

    段汁桃不知道琮玉的具體科室和職位,只說自己找他們單位的單琮玉。

    大爺覷了面無血色的段汁桃一眼,嫻熟地撥通座機號,電話接通,單琮玉很快就從樓上下來了。

    “嫂子,不是說後天才來縣裡住一陣麼,星迴呢?”

    嫂子段汁桃手裡沒行李,手裡只拎了個印著人民醫院字樣的塑料袋,侄子單星迴更是不見蹤影,單琮玉疑惑的盯著嫂子蒼白的面龐。

    段汁桃失魂的說:“琮玉,嫂子的媽得了腸癌,來和你說一聲,我和星迴明天就回北京,帶我媽去看病,就不上你家敘舊了。”

    單琮玉“啊”了一聲,安慰她道:“嫂子你別急,是在咱們縣醫院做的檢查麼?我讓謝宣給他爸打電話,問問醫院,親家嬸子的身體到底怎麼回事。”

    段汁桃搭住她的手說:“這病錯不了,我心裡有數,別麻煩你公爹了。我也想好了,真有病就帶我媽去北京治,要是查出來是烏龍,權當領著老人去北京玩一趟。”

    見她心意已決,單琮玉也不繼續客套了,便說:“明天就走,也太急了,眼下都快吃晌午飯了,嫂子你留我單位一道把午飯吃了,我去和單位請一天假,等會讓謝宣開車送你回鄉下,明天一早再去接你們,送你們去車站。”

    丈夫開上汽車也快有一年的時間了,眼下車技已經很是嫻熟,鄉下到縣裡一來一回頂多三個小時的功夫。

    段汁桃原本想推辭,不想給他們小兩口添麻煩。

    但轉念一想,自己從北京給他們小兩口、小外甥,還有親家二老,帶了許多吃的穿的用的。

    眼下自己急著回北京,這些東西怕是沒時間給他們了,這樣正好,他們送她回鄉下,她就把這些東西,都給他們裝在車裡帶回去。

    段汁桃暈了頭,上了省城發往北京的火車,才想起來,沒給單琮容的辦公室打個電話過去。

    丈母孃要上北京治病,這麼大的事都沒和他提前知會一聲。

    這回段汁桃咬咬牙,給母親、自己、兒子都買了躺著的臥鋪。

    坐長途汽車是能省些,但母親年紀大了,禁不住在服務區上上下下的折騰。

    更何況母親本來得的就是腸子的毛病,服務區的茅坑簡直臭的,把人都要變成蛆。

    段汁桃想:那臭氣沼氣一燻,再瞧見糞坑裡蠕動的蛆,媽媽壞了的腸子別說拉不出來了,就是吃不吃得下飯,到時候都得成問題。

    段汁桃也知道自己攬下的這個活並不輕鬆。

    她是嫁出去的女兒,在農村,按理說,母親病了,輪不著她出頭給孃家媽看病。

    可家裡的哥哥和嫂子們,基本把母親的病情猜測得八九不離十,可是誰也沒開口要帶老人去治病。

    老人不在家時,他們幾個子女在屋裡商量,也是互相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多說一句,生怕老人的病就賴在了自己的頭上。

    兩個嫂子畢竟不是媽肚子裡生出來的,段汁桃不好說什麼,但兩個哥哥確實也讓她傷心了。

    媽對他們明明那麼好,省吃儉用的存了私房錢,也是緊著給他們當零花,怕他們作為男人,出去的時候,兜裡沒有餘錢,會被人看笑話。

    大哥結婚那年,趕上乾旱,家裡收成不好,媽領著她,走了三十里地,去外婆和幾個姨媽家借錢。路上她說渴,媽都不捨得花一角錢給她買根冰棍,只是哄著她說:“你姨家快到了,咱喝水。你哥馬上要結婚,家裡用錢的地方太多,咱們能省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