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二章 有蛟龍處斬蛟龍

    長生道斷絕之前,仙帝獨霸九洲,仙君的目標都是晉升仙帝,以境界為先,天賦悟性都用在這上面。

    而礙於資源,仙帝只能同時存在一位,再往上爬就飛昇了,為了確保坐鎮九洲一段時間,只能選擇原地踏步。

    而長生道斷絕之後,世道自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其中最顯著的一點,就是修士走到盡頭的處境,從‘仙帝獨霸九洲’,變成了‘一人獨面九王’。

    在走到最頂端之後,身邊還有九個競爭對手環伺,盯著你賴以為生的地盤、子孫、機緣傳承等等,還有可能心中之道和你不同,視你為生死仇敵不共戴天,而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生存緊迫感之強可想而知。

    為了確保自身存續,十仙君在境界沒法攀升的情況下,只能把當前擁有的條件發揮到極致的極致,哪怕只能領先他人一分一毫,也要竭盡所能爭取。

    而更可怕的是,其他九人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抱有同樣的想法。

    所有人都不敢暴露底牌,只能暗中絞盡腦汁增強戰力,沒有人知道對手走到了什麼地步,沒人知道自己是不是‘十仙君之恥’,所有人不敢有一刻鐘鬆懈,只能悶著頭逼迫自己變強。

    三千年的‘太平歲月’,對尋常修士來說變化不大,但對仙君來說,超長時間不知對手的深淺,已經讓九洲大地,變成了仙魔林立的‘黑暗森林’,時間越長,他們便越是心忌,為防掉隊,只能窮盡所能壓榨自身,來安慰內心對未知的恐懼。

    這點從上官玉堂生吞竊丹殘魂、研究左凌泉的太陰之力就能看出來。

    上古時期代表終點的武道‘極境’,到現今已經變成了山巔修士的起點,便是在這種近乎殘忍的猜疑鏈下,被逼出來的。

    長生道斷絕之前,仙君之上有仙帝獨裁、天魔亂世,仙君不可能掌控最頂端的海量修行資源;長生道斷絕的前期,人族還算眾志成城,也沒有這種正邪勢均力敵,能隨時要人命的緊迫形勢。

    能位列仙君的人與妖,都是從整個九洲生靈中篩選出來的怪胎,天賦肯定比江成劍等人好,在這種大環境下,要是沒進化成怪物,那他們也不配走到仙君的位置。

    在這種前所未有的情況下,當前九洲的十大仙君,毫不意外是古往今來最強一代仙君,成了仙帝也是古往今來最強仙帝;他們還是忘機,是因為這片天地最高只有忘機,可不代表他們最高只能修到忘機,或者說只有上古仙君的實力。

    商詔、江成劍等人,對戰力的見解脫節了幾千年,還以同境的極限理解仙君,殊不知現今的十大仙君,早已和他們不在一個緯度了!

    轟轟轟——

    上官玉堂氣勁壓彎海面,身形扭曲空間,外人只能看到一道金色流光,瞬間把烏雲滾滾的天幕,割裂成了無數碎塊。

    長空天閃雷鳴,令人窒息的氣勁,席捲整片海域。

    左凌泉起初還想幫忙,或者去打對面的張芝鷺。

    結果這場面一出來,正邪雙方的嘍囉,都不約而同被逼退,只能眼神驚駭,全神貫注感知周邊,免得被前方的餘波刮死。

    江成劍早就想看仙君搏殺,但真瞧見了,卻發現以他的道行都完全看不懂,更不敢貿然插手,只能從往海外移動的氣象判斷,上官玉堂頂著玄武盾單挑術士,還是佔據了些許上風。

    崔瑩瑩直接一臉蒙逼,啥都看不清,屏住呼吸不敢說話,下意識握住了左凌泉的手。

    左凌泉拉著崔瑩瑩,被餘波逼退,很快就退到了數十里之外,只能聽到九霄龍吟,難以目測形勢。

    他心中擔憂玉堂安危,咬了咬牙道:

    “各位前輩,可有法子幫忙?”

    仇泊月勸阻道:“山巔巨擘出手,最忌諱晚輩瞎湊熱鬧,幫不上忙也罷,還有可能讓其分心。靜觀其變,應該很可能見分曉。”

    修行道道行越高,打架其實越快,正常都能幾息時間定勝負。

    但兩位仙君底蘊太厚,藏著的底牌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全力搏殺光是爾虞我詐掏殺招,估計都得掏大半天。

    眼見幫不上忙,左凌泉只能道:

    “華鈞洲的仙君不過來馳援?”

    江成劍道:“異族敢來,必有後手,其他仙君只要妄動,異族聲東擊西,損失便難以估量,他們沒法為玉瑤洲葬送自身根基,這種情況只能靠自己,或者戰敗後,等外洲做好守備,集結大軍反攻。”

    左凌泉眉頭緊蹙,明白這種情況依靠別人是沒用了,他握著天官神劍,明知不能過於依賴太陰神君,這時候還是隻能對著古神低語。

    太陰神君被封印,一切有利於恢復陰陽平衡的舉動,都會受到天道垂青,左凌泉想大量借用太陰神力,顯然有利於陰陽平衡。

    因此左凌泉心念一起,便感受到了如有神助般的力量,天空五彩斑斕的亂象,也開始變得有跡可循。

    但左凌泉尚未來得及高興,就感受到了何為絕望!

    轟——

    蒼穹之上爆發一聲雷鳴後,青色和金色的流光分開,被同時震退數十里。

    上官玉堂再次顯出身形,渾身無傷,但重新回到身後的玄武盾,明顯有幾道戰損痕跡。

    梅近水一襲白裙看似完好無損,但酥胸起伏很快,顯然身體並非看起來那麼好受。

    但所有人目光,並沒有放在剛剛脫戰的兩位仙君之上。

    轟隆——

    無盡碧波掀起滔天水花,一條白色巨蟒從海底竄出,直衝雲霄,出現在了梅近水的後方,強橫威壓也同時傳來。

    江成劍等人目光驚悚,正疑惑這條長白毛的是什麼龍,就聽見“轟轟轟——”。

    一條、兩條、三條……

    不過眨眼之間,九條白色長尾沖天而起,宛若九龍翻騰,遮蔽了海外的天際線。

    “妖祖?!”

    陳朝禮眼神驚悚,哪怕此生降妖無數,瞧見這種體量的妖物,也是生平頭一回;印象中體型比這大的妖魔,恐怕只有魔神竊丹的本體了。

    隨著陳朝禮驚呼出聲,前方的海面隆起,海水如瀑布般順著毛髮輪廓滑落,露出了一個狐狸頭顱,長著青色雙眼,看向了東方的大陸。

    上官玉堂古井無波、巋然無懼,但東洲仙家巨擘,乃至陸地上觀望的九宗長老,都是面無人色,知道今天怕是在劫難逃了。

    上官玉堂打梅近水,仗著最強武修的無懈可擊,打術士終究佔點便宜,但再來一位仙君,還是體魄遠勝人族的妖族之主,這怎麼打?

    先不說九尾狐的戰力,九尾狐相傳有九條命,死一條少一條,到現在妖祖都沒被打掉一條尾巴,上官玉堂怎麼在有梅近水站後面的情況,打死妖祖九次?

    轟隆隆——

    滔天海水落地,體行如山嶽的九尾妖狐,在人間顯出真身,一聲話語,也從狐口之中響起:

    “近水,你這些年長進不大嘛。”

    聲音像是個滄桑老者,以妖祖的年齡來看,也算是九洲生靈最年長的幾位之一了,不過遮天蔽日的體魄和氣息,沒有絲毫風燭殘年之感。

    梅近水懸浮於空,對此平淡回應:

    “不想搏命罷了,能合談總好過打的雙方血流成河。”

    九尾狐蹲在海面上,低頭望著半懸於空的金裙女子:

    “收手吧上官玉堂,本尊很欣賞你,有這等實力和悟性,自相殘殺是對天地的褻瀆,何必執迷不悟。”

    九尾狐雖然是妖族之主,但違反修行道常識的是,這位妖族共主,算是十大仙君裡面的‘和平派’。

    九尾狐提倡的大道,是‘萬靈皆兄弟,勿同室操戈’,意思九洲大地上的生靈,都是同一片天地孕育出來的兄弟,大家不要自相殘殺,咱們聯合起來,去外面攻城略地,然後分封諸王,各自掌控一片天地。

    這個想法無疑是美好的,甚至受很多人族推崇,只要成功,就能解決各物種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但此法的可行性很渺茫,因為仙帝才能飛昇天外,能出去的只是仙君這些既得利者,底層百姓該苦還是苦。

    其次上古數次天魔降世的例子,已經證明了天外的族群,可能和妖祖是‘一丘之狐’;長生道打開,就進入了一個戰亂不休的圍獵場。

    上官玉堂道心極其堅定,即便長生道最終都要恢復,她也要讓九洲百姓多安穩些時間;哪怕只是仙人彈指之間一甲子,那也是凡人來之不易的一輩子!

    面對九尾狐‘兄弟齊心開天門’的勸說,上官玉堂道:

    “沒有你們,九洲豈會自相殘殺?你真想化解生靈萬世之仇,就該歸隱山林守護好自己的土地,因為現在就是妖族和人族最和平的時候,等本尊覆滅異族,也會保持現狀。”

    九尾狐半點不信這鬼話。

    一個族群的尊嚴,取決於自身實力,而非外族憐憫;妖族能有現在地位,完全是因為人族內鬥,它們成了被拉攏的力量。

    等人族結束內鬥,完成大一統,佔據西北裂土封疆的妖族,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往前數萬年血淋淋的歷史都擺在那裡。

    到時候上官玉堂就算信守承諾,不刻意‘虐待動物’,也會讓它們明白‘豬就是豬、狗就是狗,別真把自己當人看’。

    九尾狐抬起頭顱,聲音沒了和氣:

    “生路在前,何必走取死之道。本尊和進水是念你此生功業,才對你好言相勸,你單憑一人之力,如何守住玉瑤洲?本尊只問你一句,你降還是不降?”

    海風獵獵,無盡碧波下倒影著遮天蔽日的九尾。

    身著金色龍鱗長裙的女子,手持金鐧,仰頭望著山嶽般的白狐,體型不成正比,但絕對不渺小。

    因為這已經是她不知多少次,抬眼望著前方的險峻高峰了。

    那年她四歲,提著一根鐵棍和滕盾,在全村盡死後,獨自踏上山嶺,看到山外無窮無盡的高峰之時,她就立下的志向——無論前方是萬丈山巒,還是無底深淵,都休想擋住她的步伐,讓她後退半步。

    因為她要找的東西,可能就在那些山後面。

    一路走來,她長高了、長大了,遇見的山越來越高、越來越大,但眼神從未變過,腳步也從未停下。

    現如今,她已經站在了最高那座山的山巔,眼前視野再無遮擋,能瞧見最高的東西,也不過是和她腳下齊平的寥寥幾座山巒。

    曾經的萬丈山嶽,都沒擋住無依無靠的四歲小丫頭;現如今幾座還沒她高的山丘,憑什麼擋住她上官玉堂的步伐!

    上官玉堂吸了口氣,抬手把墨黑長髮上的龍紋髮飾摘下來,丟給了下面的左凌泉。

    嗡——

    也是在這一刻,天地開始震盪。

    就好似一口清泉,忽然墜入了一塊赤紅洛鐵,原本寧靜如常的泉水,在沸騰和激盪,連帶著整個井口,都變得不再穩定。

    左凌泉接住帶著溫度的金色髮飾,感覺整片天地都在顫動,他懸浮於空,卻好似站在了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之上。

    各大尊主、劍皇,瞧見此景不由駭然,因為他們從未見過上官玉堂呈現出這種近乎狂暴的狀態。

    梅近水和九尾妖狐也沒見過,但能看出來,剛剛的上官玉堂,還限制了自身的實力。

    而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當前展現的可怕力量,凡人根本沒法掌控,這點從上官玉堂周身出現無規則空間裂隙就能看出來,似乎這片天地隨時都可能塌陷。

    梅近水雙眸露出異色,九尾狐那雙青色獸瞳,也流露出了些許鄭重。

    上官玉堂滿頭黑髮失去束縛,在沸騰的氣浪中飄散,目光依舊淡漠如神明。

    身上的金色龍鱗長裙,在眾人矚目下伸展,覆蓋住雙手和脖頸,直至臉頰,漸漸把身材極高的上官玉堂,化為了一尊金甲神人。

    她抬起長鐧,指向前方遮天蔽日的妖狐,和懸於蒼龍之下的梅近水:

    “爾等不把東洲豪傑當對手,本尊何時又把爾等當對手。本尊從立足山巔之日起,想得便是以一敵九,天道都擋不住本尊,區區凡夫俗子,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浩瀚威壓,硬生生蓋過了蒼穹之上的青龍幻象,和海上的九尾妖狐。

    上官玉堂現在的姿態,不敢說是仙帝之威,但好歹也算個‘偽帝’。

    原本已經對差距而絕望的正邪修士,瞧見這場面,哪怕都是修行道的天之驕子,心中也產生中了放棄掙扎躺平之感。

    左凌泉也震撼於這等可怕的力量,但震撼之餘,隱隱感知到周邊空間的變化不對勁兒——通過冥冥中的太陽神力,他能感覺到玉堂在極力壓制周邊天地,感覺就像是稚童拖著一把千斤巨刃在搏殺,很吃力。

    這種狀態顯然很危險,雖然說難以掌控的力量也是力量,但搏殺起來,必然出現各種難以預料的瑕疵。

    九尾妖狐和梅近水,也意識到了這點,雖然對上官玉堂爆發出的氣勢感到驚疑,但還不至於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