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筍君 作品

第143章 弱者無畏

    阮氏只想到顧玉說的台州陳公復,回憶道:“當年玄玉說他有諫臣之姿,千老先生走的時候,陳公覆沒去都去弔唁,還把一起來的學子全帶跑了。”

    這也是阮氏為什麼覺得顧玉是千家害死的原因。

    陳公復跟顧玉是君子之交,一直惺惺相惜,陳公復每次來姑蘇都要找顧玉一起吃飯。

    顧玉死後他還給了阮氏一張名帖,阮氏想到這裡,連忙吩咐丫鬟去找,當時她心神耗損,很多事都不太記得了。

    丫鬟很快就在箱子下頭找到這張已經泛黃的名帖,

    顧慈看著上頭的字對娘說:“爹一生從來沒有看錯過一個人,現在陳大人已經官居三品,成了御史中丞,整個御史臺都是他在管。”

    當年陳公復還是小小的七品檢查御史,就因為彈劾王孫,被聖上賜下三品大員的服飾。

    不過十年而已,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大周第一諫臣了。

    張知魚忍不住想,如果顧教諭活著是不是也能官居三品了?

    兩人沒有去細想這件事,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顧慈的字和顧玄玉很像,得了信兒,便回房寫了封信,準備讓人拿著名帖去神京找陳公復。

    只是這一路實在太遠,這封信又過於重要,兩人半天都沒想到旁誰去送。

    張大郎去動靜實在太大了。

    李三郎去跟送菜有什麼分別?

    夏姐兒從房樑上探出腦袋小聲說:“我去送唄,千里走單騎,好酷好酷。”

    張知魚看著妹妹已經出落得嬌花一樣的臉,想了半天,還是同意下來,又道:“範大人馬上要回京述職,你坐他的官船走,要安全得多,只是這事有風險,無論他問你什麼,你都不能說出來。”

    夏姐兒拍著胸脯保證,道:“大姐讓我做的事,我何曾沒做到過?”

    沒做到的事兒實在太多,張知魚不想打擊她的積極性,遂閉了嘴。

    趙聰也從房頂上探出一顆頭道:“我在家等成績等得無聊,我也跟夏妹妹一塊兒去,好歹我也是半個大夫,就是有個頭疼腦熱,也能照顧她。”

    張知魚道:“趙掌櫃會打斷你的腿。”

    趙聰道:“我回南水縣先跟我爹說說,老頭子如今好哄得很。”

    張知魚看著神采奕奕的兩個人,還是同意了。

    只不過這事她同意沒什麼用,家裡的生殺大權在她娘手裡。

    夏姐兒也懂得很,便跳下來,興高采烈地出門就喊:“娘——快給我收拾行李,我要去神京!”

    李三郎失聲:“去什麼神京,你不是要跟我去福州嗎?”

    夏姐兒中氣十足的嗓音傳得老遠。

    張知魚和顧慈聽到她說——賺錢哪有玩命刺激!

    兩人很快捂住了耳朵,愁道:“這孩子不知道得捱打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等人聲靜了,顧慈看著盒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道:“我不知道該不該把它給娘。”

    張知魚笑:“你太小看女人了,阮嬸嬸活到今天,也就能活到百歲。她這麼辛苦,不就是為了你爹,你都是順帶的,你不讓她知道她死了也閉不上眼,再說我們是要為顧教諭報仇的,這事兒遲早得捅出來,你告訴她總比別人告訴她來的好。”

    顧慈被張知魚說服了。

    阮氏看著這顆心,眼底明明滅滅,她這些年已經流乾了淚水,以至於得到這顆心時,已經哭不出來,只是半天才啞著聲嘆道:“也不比豬狗的心更漂亮,怎麼就讓人惦記上了。”

    張知魚抱住她,眼裡又要冒出淚水了。

    阮氏取了帕子給她擦乾淨臉,見兩個孩子轉眼就挖出了這麼多事,心裡便有些安慰——告訴他們這件事果真是對的。

    又覺得自己太迷糊,因為小時候吃的苦多,嫁了顧玉許多年,顧玉就將她養得有些不清楚了,若不是丈夫死得突然,她還醒不過來。

    顧慈擔心地看著她,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跟小時候一樣靠著娘。

    阮氏是過來人,看著兒子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道:“娘答應過你爹,這輩子都會活得好好的,你不必擔心。你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我也是。”

    顧慈這才放心下來。

    阮氏看著兒子跟丈夫像得驚人的臉,恍惚又回到了顧玉去世那天。

    顧玉握住她的手說:“以後你要自己立起來,很容易的對不對?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堅強的孩子,沒有我你也能活下去。”

    阮氏看著瘦成一把骨頭的顧玉,跟今天一樣擦乾淨淚點頭:“我可以,你忘了嗎?我也做過飯也縫過衣裳,在阮家也穩穩當當活到大了。”

    顧玉笑著點了點頭,很快阮氏就發現他的手逐漸涼了起來。

    話說到這裡,阮氏已經明白丈夫的死因有多驚人,這也是這麼多年她一直守口如瓶的原因。

    顧玄玉唯一的願望就是讓她照顧好兒子,母子兩個都長命百歲。

    顧慈搖頭道:“爹不是畏懼強權的人,他能這樣忍氣吞聲一定有他的原因。”

    阮氏只是怕,顧慈如今已經有了魚姐兒,他們和張家已成姻親,若是家裡惹不起的人,到時候招來禍事怎麼了得?

    阮氏沒有一日放棄尋找顧玉死亡的真相,但她更希望是在顧慈有能力保護這個家的時候。

    張知魚握住她的手說:“嬸嬸不要怕,我們雖然命如螻蟻,但也是好大的螻蟻了。”

    “強者無敵,弱者無畏,以多勝少以弱克強的事兒,天下太多了。”張知魚想起老漢兒的話,對顧慈笑:“我們和千家,誰強誰弱還真不一定。”

    阮氏想把心收起來,張知魚攔住她,道:“我想給阿公看看,他從小就跟在仵作身邊,對驗屍的經驗,比我厲害得多,顧教諭究竟是怎麼死的,他能知道得更清楚。”

    阮氏有些擔心:“我是怕嚇著他老人家。”張阿公已經不年輕了,又是人心又是千家,讓他嚇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張知魚笑:“阿公精似鬼,家裡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還有夏姐兒這個耳報神,阿公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老頭子要面子,不肯先開口。硬挺著我們先吱聲。”

    阮氏想起張阿公的性子,也破涕為笑,將這顆心還裝回盒子裡,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見他。

    張阿公看著心,只覺得顧玄玉是個狠人,連自己的心都敢挖出來,還能藏十年這麼久。

    張知魚問阿公:“你能不能看出來什麼?”

    門生

    張阿公跟在衙門仵作身邊許久,驗屍還是有一手,拿著這顆心看了半天,皺眉道:“怪哉,看痕跡這一刀是最早的,後頭的都要淺一些,但是沒道理啊。”

    大家有些懵。

    張知魚雖然不精通驗屍,但怎麼說也是個大夫,得了阿公兩句話,便如通了任督二脈,腦子裡一下子就清明起來,因為明白,就更難過,道:“這一刀已經殺死了顧教諭,後邊的痕跡本來都不應該存在。”

    顧慈捏緊了鐵盒,大家的臉色都跟著變了。

    張阿公從小在姑蘇長大,永寧八年,江南發大水時,他已經回了南水縣,張大郎都十幾歲了,他在保和堂給人看病,心裡還記掛姑蘇的舊相識,等大水退了他就帶著兒子一起去了姑蘇。

    姑蘇這樣的大城,面對浩劫也很容易就能恢復過來,當時他和張大郎劃了好久的船才慢慢飄到姑蘇。

    南水縣還是一片破敗,姑蘇已經又是錦雲遍地,只有站在城樓的秀才學子,穿著破爛的衣裳,腳底都爛了還在踹官家的門。

    不過顧玄玉踹門的英姿兩人沒見過,張家是小民中的小民,父子倆還在掙一碗陽春麵。

    但在城樓上紙片一樣的人卻讓父子兩個記了好多年,看著這顆心,張大郎只覺得往事歷歷在目,嘆道:“能這樣活一回,顧教諭也算不枉此生。”

    顧慈聽著兩人的話,心咚咚咚地跳起來,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有些難受道:“在這一刀後,我爹身上的每一刀都是白挨。”

    顧玄玉挨第一刀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是阮氏和顧慈讓他活了過來,硬挺著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回了家。

    張知魚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帶著這顆千穿百孔的心去處理後事的。

    顧慈都還能記得第一次去千家那天,他在門上跟千啟明一塊兒看過路的人玩兒,他爹還是抱著他回家的,那雙溫暖的大手原來從這個時候起,就已經涼了下去,只是因為放不下他和娘,爹才忍受剜心之痛存活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