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筍君 作品

第140章 當官兒的滋味

    心有頑疾

    張知魚忙得滿頭大汗, 到了中午還不曾進一滴水,夏姐兒素來知道這個大姐如何不聽話,特意攬了來送飯的差事。

    她已經來了幾次婦舍, 人又是個碎嘴子,就是裡頭的鹽老鼠見著她都不陌生了, 是以夏姐兒自進門便無人阻攔,一路走到大姐診室。

    進門便當著眾人的面兒, 將飯放在桌子上大喊:“大姐, 娘說你不吃飯就不用回家了!”

    此話不過狐假虎威,張知魚一不知真假,二來不敢不回家,只得讓著山貓充了大王, 放了針請人出門。

    診室裡來了許多人,好些汙水氣味兒都還沒散, 很有些難聞, 張知魚讓人敞了屋子透氣,再燻屋消毒,特意把夏姐兒帶到後廚,兩姊妹一塊兒坐著吃。

    夏姐兒拎來的盒子很大,一共有三層,一層擺了爆炒羊肉、辣炒雞丁、清燉魚肚,一層擺了素滷、泥螺和一大碗綠豆湯,最底下便擺了兩碗飯一碟子花糕。

    張知魚一聞這味兒就知道是娘做的, 肚子瞬間便叫得厲害,感動道:“娘還特意給我做了辣的。”

    夏姐兒喝著湯, 笑:“大姐也太自作多情, 娘覺著家裡待著無聊, 和阮嬸嬸在外頭擺了攤子賣小菜去了。姑蘇人流多,好些客商叫娘做辣的,這是剩下來的。”

    言外之意——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張知魚懶得理這壞東西,問她:“家裡不是還有人做藥麼。娘跟阮嬸嬸都有了,藥怎麼辦?”

    “小舅喊了他船上的人一塊兒過來,分工在家幫忙,自己來按順序混合,又能保密又有效率,用不著我們了。”

    當然,真相是這味兒太腥,大夥兒有些不樂意做,就是阿公都拿著兩文錢在外頭賴了一日了。

    張知魚還是覺得這事兒懸乎,李三郎很可能會成第一個累死的童子雞。

    夏姐兒笑:“小舅是全能的,大姐也太小看人。”

    張知魚笑噴:“是,小舅練了九轉玄功,有三頭六臂夠你們這樣使喚。”

    夏姐兒看大姐——明明是你使喚的!

    張知魚乾咳兩聲,笑罵:“小兔崽子越大越會給人扣帽兒!”

    旁邊的穩婆聞著味兒都饞得厲害,見她姊妹兩個說得這麼一嘟嚕,還不肯吃飯,險沒急死,忙笑問:“小張大夫家裡在哪兒擺攤?晚上家去我也買點兒嚐嚐。”

    夏姐兒吃著螺笑:“就在忘江路口子上,你們要買可得早點兒去,我娘一天只賣那麼多,她說還想出門玩呢。”

    張知魚很滿意娘不再緊繃繃地過活兒,將這麼些菜擺到大夥兒跟前道:“一起吃吧,我娘做了這麼多,我們也吃不完。”

    眾娘子心裡早癢了,只是不好意思說,見魚姐兒大方便夾了一兩筷子,頓時辣得眼淚直冒,大喊受不了。

    張知魚一個人吃著娘加了重辣的菜笑:“我家就我一個人吃辣,我娘平日賣的還是鹹甜口,大家要吃改日我帶點兒過來。”

    李氏的船菜已經很有名,有名到江南的老饕都往南水縣走了無數回,大家慢慢啃著糕兒,只覺得魚姐兒和夏姐兒兩個小女娘實在太辛福了。

    有這麼個會做飯的娘。

    夏姐兒也不怎麼吃辣,但是她不肯落於人後,常跟著魚姐兒比著吃,如今雖然也不愛,但吃總是沒有問題的,兩人都是個無底洞,沒得一會兒一桌子菜就乾乾淨淨。

    夏姐兒挺著肚皮遺憾道:“要不是我在家吃過了,還能再多帶點兒來,這麼點東西也就夠龍王打打牙祭。”說完,打了個飽嗝。

    眾娘子笑倒,見她鵝蛋臉肉豐豐的,愛個不停地搓她,夏姐兒嚇得躥上房梁,悄悄跟大姐道:“我就在上頭等你。”

    眾娘子找了一圈兒沒找著人,只好歇了逗人的心,繼續幹活兒去了。

    張知魚盯著上頭道:“你到車裡等我,在上頭沒人見著,給妖怪捉走了怎麼辦?”

    夏姐兒肅然點頭,已經做好跟妖怪打架的準備,道:“君子不立危牆,我聽大姐的。”

    張知魚哄走笨豬精,也回了診室。

    只見前頭站了一老一少兩個婦人,老婦人臉色青白,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年輕些的正哭著喊娘。

    張知魚一進門,就有人拉著年輕女子說:“大夫來了。”

    娘子見魚姐兒年紀輕輕,心裡便咯噔一聲,只是情況危急,外頭的大夫們都不收婆婆,此刻死馬當活馬醫,也求她道:“我婆婆素來便有心疾,今兒在家織布,不知怎麼便捂著心口說難受,在路上就暈過去了。”

    張知魚聽了這話兒,也顧不得有人在,立即抽了銀針刺入老婦人人中。

    這是大號的針,血珠都出來了,老婦人還不曾動。

    張知魚又取了針扎她的指甲,這回老婦人眼皮子緩緩動了動,張知魚拔了針,拉開老婦人上衣,娘子見了趕緊請人出去。

    裡頭很快就只剩了他們幾個人。

    娘子就見小張大夫用老長的針紮在老婦人心口,這麼紮了半刻鐘老婦人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面色也紅潤了。

    張知魚這會兒才問來人:“你家阿婆平日裡可有哪些不舒服?”

    榛娘見著婆婆這會兒都能出氣了,便放了大半的心,軟坐在椅子上道:“我家婆婆自從兩年前開始便一直說心裡悶得緊,這兩年越來越喘不上氣,什麼藥也吃盡了還是不見好,大夫都說只有二三年光景了。

    張知魚問:“阿婆有多少歲了?”

    “六十八歲。”榛娘道。

    這在如今已經堪稱長壽,就是富貴人家的老壽星也少有活這麼長的。

    張知魚摸著老婦人的脈,又看她已經逐漸清醒的眼睛,道:“阿婆年紀大了,心臟年紀也跟著一處長,這病治不了根,只能緩解。”

    說完便寫了方子,讓她去藥鋪裡抓,道:“一副藥最多花五十文,超過這個價你就去別處買。”

    榛娘忙問道:“我聽說別的娘子看病都沒花錢。”

    “其他人的病沒有這麼重。”張知魚道:“她能拿的我都從婦舍給你,但是這些藥材貴,婦舍是沒有的。”

    榛娘愣了會兒,問她:“我婆婆這樣按方子吃藥,還能活幾年?”

    張知魚想想道:“阿婆身子骨底子好,這麼些年雖然耗了些底子,但也普通的老人好一些。只要不讓她操心生氣,按時吃藥,每日都找我扎針,紮上幾個月,總能再活五六年。”

    榛娘聽了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喃喃道:“真能活五六年?”

    張知魚點頭:“只要她聽我的話兒,不要胡亂作賤自己,你們也不要去氣她。”

    榛娘捏緊了帕子,五十多文的藥對她們也不便宜了,但是五六年的光景,誰捨得真讓活生生的人去死?而且甄老孃都是為買宅子不停織布才累得心力交瘁,一病不起的。

    若她真看著婆母這樣累死,豈不是叫人說她不孝?

    不孝就是民間最大的罪名,連帶著孩子都要叫人瞧不起,想到這兒,榛娘便將婆婆託給魚姐兒,捏著錢出了門子抓藥。

    甄老孃已經漸漸緩過氣,能聽到話兒了,她摸摸魚姐兒身上的料子笑:“就是這個感覺,方才定是你救的我了。”

    張知魚詫異道:“阿婆先前兒神志不清也能記得住我?”

    甄老孃笑:“我年輕時也是姑蘇小有名氣的繡娘,什麼料子我一摸就知道是誰的,活命的本事就是死了也忘不了吶。”

    張知魚想起阿婆的眼睛,又取了針問她:“你心裡不好受,我有一套針法能幫你排出淤血,就是有些疼,阿婆可能忍得?”

    甄老孃自豪一笑:“誰家的孩子沒摔過?老孃也是給娘打著長大的,疼跟活命比起來算什麼?”

    張知魚見狀,便取了針扎她的五臟穴位處,所有的針都入得很深,甄老孃頭上汗不停地流,卻怕嚇著孩子,手心都要捏爛了也不曾開口喊一聲疼。

    不一會兒,甄老孃就覺得自己嘴裡腥甜。

    莫娘子在旁邊看她七孔都流出淤血,膽戰心驚地喊:“魚姐兒——”

    張知魚心裡早有預料,取了帕子給她擦乾淨,又讓甄老孃漱口。

    甄老孃也是見過世面的婦人,看著一盆的血水,雖然有些怕,卻也覺得心裡的大石好似被搬開了一大半兒,呼吸聲都大了,身子也輕了不少,不由看她:“日日來扎的可是這個針?”

    “不是,這針兇猛。”張知魚笑:“雖然能扎,但是隻能半年扎一次,若體內淤血不夠,就要流精血了,心上的精血流了是要折壽的。”

    甄老孃這才住了嘴不說,只她素來愛串門子,這會兒好了就有些坐不住,想出門逛逛。

    張知魚就道:“就在門口轉轉就行,你心裡不舒服,以後髒汙的地方要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