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筍君 作品

第37章 周律

    張有金不涉及盛幫,沒有參與過盛幫的人口販賣,他唯一的犯罪行為就是拐賣魚姐兒,但未遂。所以他以仗換役,捱了二十大板就回了家。

    在他賣姐姐這件事上判他更是無稽之談,大周朝人口·交易分為和賣、略賣掠賣,換句話兒說,大周朝允許這樣的交易,只要允許那就有許多漏洞可鑽了,賣身葬夫這樣明碼標價自賣自身,就是和賣,因為人家願意所以不犯法。

    像張有金的三個姐姐,張大郎帶人追到碼頭都沒見著人,誰也不知她們是不是自願的,就算不是,只要找不到她們,張有金一口咬定是和賣,父母親屬也同意這個說辭,那也就判不得。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把三個姑娘找了回來,也還有“奴婢口”制度等著這些苦命人。誰管你是不是自願?只要一個手印下去按了賣身契,只此一生,便一輩子都是主家可隨意打殺的私產。

    若張有金跟他姐姐說這是一份家裡給的嫁妝單子,哄騙姐姐們按了手印。只要有這張賣身契在,就永世不得翻身。

    香菱被拐子抱走,薛家一家子都知道她不是自願,賈雨村還受過她父親的恩,有人為她出頭嗎?沒有,只有官官相護,大點的人家誰沒有幾個婢女,誰敢保證她們的來歷都是乾淨的?

    看到律法如此優容,張知魚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看著漸落的日頭抱著書和顧慈一起坐在門檻上怔怔地發呆。

    那頭阮氏見兒子久不歸家,派人去喊了幾次都喊不回來,只好提了點心親自來接人家去,不曾想一進去就見著兩人一言不發地坐在門檻兒上,還當他們吵了架。

    顧慈搖搖頭,“娘,我們在看朝廷怎麼罰人販子,結果發現他們好像只罰賣得多的,賣得少的

    為什麼就不罰了?”

    阮氏沒想到兩個孩子還能在一起研究這個,但她也沒制止,即便顧慈以後出不了仕,多知道些也沒有壞處,便讓丫鬟拉來張板凳,也坐在魚姐兒門口上跟他們討論起來,

    這些年紅袖添香,阮氏早已經不是那個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丫頭,顧教諭滿屋子的書卷哪一本不是她陪著一起讀的?

    這個純正的古代婦女一開口就震住了兩個娃娃,拿起書就道:“你們以為買人的最多地方在哪兒?”

    顧慈年紀還小,他對皇宮沒有概念,想到最多的也就是大官家裡。

    阮氏看著魚姐兒沉下去的臉,拍拍自己傻兒子的頭,指著天道:“一個官員府邸,再海了去的裝人,又能裝到哪裡去?那個地方才裝了最多的天下苦命兒女。”

    阮氏隨手換了本竹簡,翻出一行字給他們看。

    張知魚接過來輕輕地念出聲兒道:“周初,百廢待興,流民遍地而大饑饉。石米四千錢,百姓易子而食,人口損傷折半。高祖令:民可賣子,就食糧滿倉豐之地。”

    這是一本野史,卻被顧教諭圈了起來,旁邊還有他筆鋒凌厲的一行小字——百歲老人今尚在。

    張知魚看著這頁紙,一下就全部明白過來。

    大周朝建立才一百年,這還只是第三位皇帝,邊疆的土隨手抓一把都還能聞到硝煙,也不是沒有長壽的老人,他們都還記得這件事,難怪大桃鄉的人不以為然——因為天家鼓勵過!

    天家允許的事兒還能有錯嗎?

    所以這樣的風氣,不是一個鄉能解決的,只有從來處改,從天家改,才能有效。

    如今的皇帝似乎也很不滿意民間賣人成風,於是他一登基就大改周律,這也不過才二十來年,哪裡敵得過八十年的高祖餘威。

    子不言父過,何況是開國之君?如此對柺子的懲罰也就處處留情了,不為別的,只為要給祖父留下最後的人心,一個立本不正的王朝總會出現各種危機。

    所以以周朝現在的律法,張有金這樣的良籍,只要買賣未成,就不能構成犯罪,自然可以逍遙法外了——根本沒有法能拿住他。

    即便張知魚早就有了些心理準備,也不知真相可以殘酷至此。

    江南這樣富庶的地方,當年一定也接納了許多賣了兒女兄妹湧過來的流民,或許許多人都還是這些流民的後人,所以他們從小見慣了也聽慣了當然視作尋常。

    江南自古便是俊傑輩出之地,是以如今還能鼎盛的文氣壓制住這股邪風,這是此地代代士子豪傑們的餘蔭,看大桃鄉就知道了,他們不會去阻止,但也卻決看不起這樣的人。

    江南尚且如此,外地又如何呢?

    張知魚有些不敢想了。

    阮氏看著兩個孩子嘆道:“這樣的東西,咱們這樣的人家是碰不得的,你們聽過也就罷了,免得哪天再外頭闖出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