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33章 蠶食

 她做了一件此時官員幾乎不太會做的事情——與商人開會。

 定完了價,她又命人取了一整套的量器來。朝廷確立統治的標誌有許多,頒佈度量衡也是其一。每個州縣的集市裡,都有一套標準的度量衡,即尺、秤、鬥之類。買賣的時候覺得對方秤不準,可以拿去複稱。

 祝纓想將這件事辦好,頂好就是定個標準,以絕悠悠眾口。就像選拔考試的糊名,鄒進賢再活躍、名氣再大,考個第三,保送就沒他的份兒。可以懷疑考官水平不行,不能懷疑舞弊。

 然後是擬定路線,這一趟來回還是二十天,從南平縣出發經過思城縣的一個角,進入到塔郎縣。塔郎縣有榷場,在這裡不必多做停留,只在“縣城”即塔郎家大寨停一晚。接下來是過那位山雀岳父的領地,在那裡的大寨裡停一天一夜,接下來是喜金家,最後不走那道山谷,而是從喜金家穿過去,直達藝甘家附近的營地。

 號稱是去“秋遊”,商人是自發跟著她的,所以路上並不作很久的停留。商人們在短暫的休息時間裡如果想要做一點交易,她也不攔著,但是必須得跟她到營地,還得留足貨物。在營地沒賣完的,回程再接著賣。

 她自己也攜帶了不少的東西,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項就是糖。她自己也預備做一些買賣,營建一座城池是要許多錢的!開荒招人都是花錢的勾當,將南府掏空了堆自己的莊園有點缺德,借南府的雞生新城的蛋是最好的辦法。

 反正一應公廨的收入都是她的,這一筆作為本金,對她來說也差不多了。她現在最缺的是時間,南府知府的第一個任期快到了,接下來還能不能再留下來還不一定,她是從福祿縣令直升的這個知府,這樣的例子本來就不多,時間很緊了。

 祝纓先親自將範生、張生與小吳送走,她親自將三人送到府外。衙役們各捧著一隻大托盤,上面是極厚的大氅,與一堆銀錠。

 祝纓道:“京城氣候與南府不同,務必再三小心,你們生病了,家裡人也擔心的。”又囑咐到了京城要好好讀書,不可被繁華迷了眼睛。雖然他們是保送生,但是國子監也是有考試的,如果太差了,也是會被趕出來的。國子監每年都有不合格的學生被黜退。

 當然,祝纓沒告訴他們,一般情況下,有祖蔭人的不會被退學,但是範、張二人沒有祖蔭。

 一切都留給他們自己去體會。

 二生拜別祝纓,揮淚告別的家人,乘上了南府給準備的車,小吳騎馬跟著,連同他們的行李一同送往州府。

 祝纓這裡,也帶著準備好的人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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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這次的隊伍尤其的長,她攜帶了答應給郎錕鋙的麥種等物,又有自己的護衛、從梅校尉那裡借了一百兵士。她還要準備這些人的糧草。商隊自不必說,商人也有自己的貨物。他們初次攜帶的貨物都不太多,大多數用馱馬而不是車。

 這個祝纓非常的理解,她上次用車,行在山間頗吃了不少苦頭,這裡的山路遠不如用馬或者有些地方用牛。路上好走,載物也不算很少。還有些商人還用一種獨輪車,使夥計推著,攜一些山中緊俏的東西,再背一些山貨出來,利潤不少,賺的辛苦錢。

 祝纓也是如此,用一些馱馬、驢騾之類,另有幾輛輕便的小車,不用載重大車。她又讓人弄了幾條狗帶上,沿途做警戒用。

 彭司士私下與張司兵也嘀咕過,以為知府大人的用意是禿子頭上的蝨子——他就是要有個羈縻獠人的功績。

 既然是上司所求,這個上司也還夠意思,彭司士也就給祝纓也準備工匠,安排了一陣推獨輪小車的役夫擔著乾糧跟著她進山。

 祝纓也笑納了。

 梅校尉以前罵小白臉,這會兒又很支持祝纓了。祝纓要一百人,他就給了一百人,還給祝纓送行,說:“大人一向高深,此行必有緣故,我就等著大人平安歸來啦!”

 祝纓笑道:“好說。”

 梅校尉又對心腹親衛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地點頭。梅校尉給了他一個任務:看看這與山裡的交易是個什麼章程,賺是不賺、容不容易。以前他是不敢插手這個事兒的,他駐紮在此就是防著這些“獠人”的。現在不同了,人家也是朝廷認了的羈縻縣令了,怎麼就不能做交易了呢?

 有知府頂在前面,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頂著,出了事兒往知府頭上一推,齊活。

 如果買賣可做,梅校尉也不嫌錢多。

 祝纓手裡有了這一百人,底氣也更足了,她先不急著行進。而是叫來項樂、仇文:“傳令下去,商人五人一小隊,各自成團。”

 她將商人也編什伍,行進的時候前後呼應,這次攏共有三十一個商人,所攜貨物也有一樣的、也有不同的,按照多寡、親疏給他們編個隊。多出來那一個湊進最後一隊裡。攏共六組,每組由一伍的士卒牽一條狗跟著,保證安全。

 餘下七十名士卒也分前後隊,前隊警戒、後隊斷後。

 就拖著這一隊人出發了。

 在南府裡花了三天時間。由於準備充足,進到塔郎縣卻比她上次走這條路快了不少。郎錕鋙在大寨接待了他們一行人,這一行二百來人,郎錕鋙算一算他們的消耗,有點嘆氣。

 項樂上前說:“我們自攜了些乾糧,只怕不夠,要問大人買一些,再有,不知哪裡有水?”

 郎錕鋙鬆了口氣也有些微慚愧:“都有。”

 祝纓不住進郎家大屋,而是先安排紮營。她將營盤也分為幾部分,一伍商人一部,各攜貨物,各有警戒,秩序井然。

 然後將所攜之麥種交給郎錕鋙:“那幾個都是種麥的好手,我什麼樣給你,你還得什麼樣還給我。”

 郎錕鋙道:“當然!大人說話算數,我說話也算數。”

 郎娘子與郎老封君催著宰豬、殺雞、烤羊招待祝纓,祝纓將從州城帶來的珍珠也分贈她們,又贈給她們一些糖。郎老封君要留祝纓多住兩天:“接下來的路更難走,不如再歇歇腳,大人帶來的東西我們也很喜歡,想多買一些。”

 祝纓道:“那可不是我的東西,我要進山秋遊玩耍,他們要跟著來的,順便賣些東西。”

 郎娘子還記得自己的父親與祝纓也還有事未定,也不知道那邊朝廷怎麼回的話,這中間還得祝纓斡旋,她就說:“大人要進山玩?我的兄弟們打獵的本事都不錯,請帶上他們,讓他們可以展示自己的本事。秋天山裡的鳥獸也都肥了。”

 兩個女人習慣性地對了一眼,郎錕鋙只覺得頸上一痛。

 祝纓笑笑,拿了支竹籤糖逗他們家孩子:“可得看著了,別叫籤子扎進嘴裡。麥稈也好,就是不禁撥弄。”

 此時竹籤糖又比之前更好了一些,不是用紅糖的糖塊簡單地壓制,而是化了砂糖又摻了點顏色,用花模子做的。

 郎娘子趕緊看孩子去了,郎老封君道:“我得看家,大人見到了喜金,幫我看看他好不好。”

 祝纓道:“好。”

 商人們在這裡也做了一點交易,塔郎縣有榷場,所以這次交易量不大。

 接下來的山雀岳父那裡,他就想要交換更多的東西了。山雀岳父的女兒是個爽朗的性子,他自己說話也很直接:“寶刀那裡與大人近,他那兒能開集市。我與大人隔著山,要不從大人這裡這樣買,不知還要費多少力氣。”

 祝纓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可以派人到府城採購,你這裡也設個集……”

 “哎哎,那樣不痛快。我知道大人也想拉藝甘家的入夥,我總是先來的。寶刀先來,我們有的,大人也要分給寶刀,我知道大人給藝甘的也會給我,並不會虧待我。朝廷也還沒個準話,大人,我不當大人是外人,大人也要與我好才行!”

 祝纓聽他說了這一堆,笑道:“我又不是隻來這一回。只要朝廷不明令禁止,我還過來。你得給我留點兒見別的客人的東西。”

 山雀岳父聞言,痛快地道:“好!”

 祝纓道:“我這一路過去,隨從要是有不遵守我的號令開罪你的地方,你只管同我講,我一定罰他們。這一路經過你的地方,還請你也要保證路是通的,不能有打劫。”

 山雀岳父道:“這是當然的啦!”

 祝纓道:“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她在山雀岳父這裡也是停留一天,在寨子裡的時間遠不如在路上的長。又路過了喜金家,喜金也是與山雀岳父一樣的心思,想著先能交易到的落袋為安。

 祝纓搶先說:“你姐姐讓我問候你。”

 先與喜金話家常,將話題一拐,也與他約定了道上的安全問題。喜金答應完了,想起來:“不對,大人,咱們還沒說交易的事情呢。”

 祝纓道:“我的別業就在前面不遠了,你不如一同去?路果家我還沒過去呢。”

 喜金才覺得有點佔便宜了,郎錕鋙又想嘆氣了:“舅舅,我與你們一同去。”

 一行人到了上回的營地,離營地還有二里,已經看到藝甘家的人出來張望。沒到營地,藝甘洞主又親自迎了出來。

 他先不與郎錕鋙等人說話而是對祝纓低一低頭,說:“大人真的來了。”

 祝纓與各族各家的人打交道,聽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真的”如何如何,很難不懷疑之前他們被什麼人騙了多少次,又或者是聽了多少祖傳的“當心山外人騙人”之類的話。非如此,不能他們凡事都是這麼個反應。

 她說:“是啊。咦?”

 藝甘洞主也笑笑:“大人的地方還留著。”

 祝纓上次紮營的籬笆都還在,也沒有被人拆了去燒火。藝甘洞主留著這些籬笆也不是很相信祝纓會回來,而是把這裡當成羊圈了。幸虧山上有人發現了這一大隊人過來提前通知了他,現在是白天,羊放出去了,他催著人著急忙慌地把雜亂的東西粗粗攏了一下,不然可真是……

 藝甘洞主要招待祝纓去他的寨子裡住,祝纓道:“我還是住在營裡就很妥當,還沒請你吃烤肉呢。”說著,控馬走近了營地。

 一股羊糞味兒撲面而來。

 藝甘洞主的表情有點小尷尬。

 郎錕鋙道:“你可真是聰明啊!”

 祝纓卻一點沒有生氣,說:“看來是住不得啦!我那別業……洞主不會也收回了吧?”

 “不會不會!那是沒有的!”藝甘洞主急忙說,“今天你們就住在寨子裡吧!”